南撤的道路,是一条浸满鲜血与耻辱的荆棘之路。
汉军残部在冯章、耿疆等将领的竭力维持下,勉强保持着建制,但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队伍中充斥着伤兵的呻吟、失去战友的悲泣,以及劫后余生的茫然。
队伍拖得很长,旌旗歪斜,甲胄破损,每一个士兵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恐惧和不解。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签订了和平条约,塔拉夫人会突然翻脸,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发动袭击?
那些战死的同袍,那些被暗杀的将领,他们的牺牲究竟为了什么?一种被国家、被命运背叛的悲观情绪在无声地蔓延。
冯章臂上的伤口已被军医重新包扎,但失血和心中的煎熬让他脸色苍白,身形似乎也佝偻了几分。
他骑在马上,目光扫过这支残破的队伍,心如刀绞。
作为主帅,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他低估了伊拉古的无耻和狡诈,是被那纸虚假的和平条约麻痹了警惕,才导致了今日之败。
“父亲……冯叔,您喝点水吧。”耿疆策马靠近,递过一个水囊。
他年轻的脸庞上多了几分风霜和坚毅,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断后的战斗异常惨烈,他带去的一千精锐,只剩下不足五百人,人人带伤。
冯章接过水囊,抿了一口,冰冷的清水稍稍压下了喉间的干涩和苦涩。“伤亡统计出来了吗?”他的声音沙哑。
耿疆神色一黯,低声道:“初步清点,战死、失踪者超过八千,伤者逾万……粮草辎重损失大半,尤其是箭矢和攻城器械,几乎尽毁。随军医师和药材也严重不足。
”每报出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冯章心上。
八千条鲜活的生命!还有那些被暗杀的精英将领!这是自他镇守西域以来,从未有过的惨重损失。
“都是我的错……”冯章闭上眼,痛苦地低语。
“冯叔!”耿疆急声道,
“错不在您!在于背信弃义的伊拉古,在于阴险毒辣的霍普!我等皆被其伪善所欺!当务之急,是稳住军心,重整旗鼓!将士们可以败,但不能垮了心气!这笔血债,我们必须讨回来!”
冯章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看到耿疆眼中那不屈的火焰,也看到周围一些将领和亲卫投来的、依旧带着信任和期待的目光。是啊,他现在还不能垮!他是这支军队的主心骨!
“传令下去,”冯章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力量,
“加快速度,向南寻找有利地形扎营。派出所有能动用的斥候,前后左右十里侦察,严防敌军追兵。收拢掉队的士卒,优先救治伤员。
告诉将士们,我冯章在此立誓,今日之耻,必以伊拉古和霍普之血来洗刷!汉军,还没有完!”
命令逐级传达,虽然无法立刻让士气彻底振奋,但至少让混乱的队伍恢复了一些秩序,让绝望的士兵看到主将仍未放弃希望。
经过一天一夜的艰难行军,汉军终于在一处背靠矮山、旁有水源,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河,的戈壁滩上停了下来。
此地距离哈尔汗大营已有一百多里,暂时甩掉了霍普的追击。
扎下简陋的营盘后,冯章不顾疲惫,立刻召集所有军侯以上的将领开会。
帐内,气氛依旧压抑,败军之将,个个面色沉重。
冯章没有回避责任,首先向众将坦诚了自己的失误,并表示会向朝廷上表请罪。
但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然,请罪是之后的事!现在,我们还在战场上,敌人还在猖狂!数万同袍的血不能白流!我们必须打回去,让塔拉夫人付出代价!”
他的话点燃了帐中将领们心中的怒火和残存的斗志。
“对!打回去!”
“报仇雪恨!”
“将军,您就下令吧!”
群情激愤。败退的屈辱化为了强烈的复仇欲望。
冯章与耿疆、以及几位幸存的老将迅速商议。
他们认为,霍普刚刚取得大胜,占领哈尔汗大营,缴获大量物资,此刻必然志得意满,防备可能松懈。
而且,他大概率认为汉军已丧胆,只会继续南逃,绝想不到汉军刚遭重创就敢立刻反击。
“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冯章沉声道,“霍普欺人太甚,我等正当奋起一击,挫其锐气!否则,待其完全消化战果,稳固哈尔汗防务,我等再想北进,难如登天!”
计划迅速制定:兵分两路。
冯章亲率主力从正面佯攻,吸引霍普大军注意;
耿疆则率领军中所有还能战斗的骑兵,以及精选出的敢死步兵,迂回至哈尔汗大营侧翼,趁夜突袭,放火焚烧塔拉夫人的粮草物资,制造混乱,然后里应外合。
这是一步险棋。
汉军新败,兵力、士气、装备皆处劣势,主动进攻风险极大。
但这也是目前唯一能迅速扭转颓势、提振士气的办法。
休整了一日后,趁着夜色掩护,汉军两路部队悄然出发。
复仇的火焰在每一位士兵胸中燃烧,支撑着他们疲惫的身体。
然而,冯章和耿疆都低估了霍普的谨慎和老辣,也低估了那纸“卖国条约”带来的负面影响。
霍普确实在庆祝胜利,但他并未放松警惕。
他深知汉军韧劲极强,尤其冯章、耿疆皆在,绝不会轻易认输。
他派出了大量游骑,远远地监视着汉军撤退的方向。当汉军停止南撤,并开始反向运动时,霍普立刻就收到了消息。
“哦?还想反扑?”霍普接到报告后,非但不惊,反而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困兽之斗,垂死挣扎罢了。正好,省得我再去追他们。”
他立刻进行了部署:命令前线部队故意示弱,诱敌深入;
暗中将精锐骑兵调往两翼,准备包抄;同时,严令守好缴获的粮草物资,并设下埋伏。
更重要的是,在汉军发动进攻前,霍普使出了他的“杀手锏”。
他派人将那份由王畅签署的、割让哈尔汗的“条约”副本,大量抄写,用箭射入汉军前锋部队之中!
当汉军士兵捡到那些羊皮纸,看到上面白纸黑字(红印)写着“大汉使节王畅”代表皇帝同意将哈尔汗之地“借”给塔拉夫十年时,整个军队都懵了!
这是真的吗?皇帝真的把我们浴血奋战守卫的土地卖掉了?那我们之前的战斗算什么?现在的反击又算什么?违抗皇命吗?
恐慌和疑惑如同瘟疫般在汉军中蔓延。
许多士兵的斗志瞬间瓦解,进攻的节奏被打乱,队伍陷入了混乱。军官们极力弹压,声称这是敌人的诡计,但那份盖着印玺的“条约”看起来如此真实,让人难以完全不信。
就在汉军军心动摇之际,霍普的伏兵尽出!
原本的佯攻变成了硬碰硬的攻坚战,而迂回的耿疆部队,则一头撞上了霍普早已设好的铁桶阵!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汉军正面进攻受阻,侧翼迂回失败,军心涣散,加上兵力本就处于劣势,很快便再次陷入苦战。
耿疆拼死冲杀,试图打开缺口,但塔拉夫人阵型严密,箭矢如雨,他的坐骑被射倒,本人也身中数箭,幸亏亲卫拼死抢救,才将他从乱军中救出。
冯章在正面看到战局不利,侧翼火光冲天却迟迟没有成功信号,心知中计,不得不再次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第二次溃败。
汉军丢下了更多尸体和伤员,狼狈不堪地撤回了那个临时营地。
清点人数,又折损了数千人马,耿疆重伤昏迷,多位将领战死。
临时营地里,哀鸿遍野。失败、疑惑、绝望的情绪如同沉重的乌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那纸“条约”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汉军的心脏。
冯章站在营中,望着满营伤兵和士气低落的将士,又看着昏迷不醒的耿疆,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伊拉古和霍普的阴谋,一环扣一环,不仅要在军事上打败他们,更要在心理上彻底摧毁他们。
“王畅……洛阳……”冯章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直流。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那条约绝非空穴来风。
朝廷内部,恐怕出了天大的问题!
前有强敌,后无援军,军心溃散,内患隐现。
汉军陷入了自西域征战以来,最黑暗、最危险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