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汉军营帐的帆布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
冯章站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剑柄，那冰凉的触感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心中的焦灼。
帐内的烛火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如同一个被无形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的剪影。
这些日子，他颁布的一道道严令如同石沉大海，军营里的歪风邪气不仅没有被遏制，反而在暗处滋生蔓延得更快。
巡逻的士兵曾向他禀报，深夜时分，总能看到一些身影鬼鬼祟祟地溜出军营，直奔桦叶城内的酒坊和妓院；
还有军官私下里用军粮、军械与塔拉夫商人交易，只为换取珠宝首饰，送给那些塔拉夫歌女。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多次在操练场上看到，士兵们的动作懒散无力，眼神涣散，往日里那股军人的锐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军，王强将军和景阳将军求见。” 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打断了冯章的思绪。
“让他们进来。” 冯章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情绪。
片刻后，王强和景阳走进帐内。两人身着铠甲，却难掩眉宇间的疲惫与恍惚。
王强的眼角还带着一丝未散去的酒意，景阳的手指上则多了一枚陌生的玉扳指，那显然不是汉军将领应有的饰物。
“二位今日前来，有何事禀报？” 冯章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两人，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一丝军人应有的坚毅。
王强避开冯章的视线，干咳一声，说道：“回将军，昨日巡查西营时，发现几名士兵擅自离岗，属下已经训斥过他们了，让他们下次注意。”
“训斥？” 冯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
“擅自离岗，按军法当杖责五十，关入禁闭室！你一句‘训斥’就完了？王强，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忘了军法是什么？是不是忘了我们身为军人，肩上扛的是什么责任？”
王强被冯章的怒气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辩解：“将军，他们也是一时糊涂，而且…… 而且他们家里都有难处，也不容易……”
“不容易？” 冯章冷笑一声，目光转向景阳，“那你呢？昨日北营发生军械丢失事件，你查到结果了吗？”
景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说道：“回将军，还在调查中。那军械可能是被偷走的，也可能是…… 是不小心弄丢的，属下已经加派人手搜查了。”
冯章看着两人敷衍的态度，心中的寒意越来越重。
他清楚地知道，王强和景阳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那些塔拉夫女子。
他们的心智已经被温柔乡腐蚀，连最基本的军纪都抛到了脑后。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到霍普的大军进攻，这支汉军自己就会先垮掉。
“你们出去吧。” 冯章挥了挥手，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他知道，再多的指责也无济于事，他必须拿出更狠、更决绝的手段，才能挽救这支濒临崩溃的军队。
王强和景阳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帐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冯章走到军事地图前，手指轻轻拂过桦叶城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想起了出征前，大汉皇帝对他的嘱托，想起了那些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士兵，想起了身后的家国百姓。他不能让所有人的希望，毁在这温柔的陷阱里。
“来人！” 冯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属下在！” 亲兵立刻走进帐内，躬身待命。
“传我命令，明日清晨，击鼓聚将！点将台设在校场中央，所有军官必须到场，另外，各营挑选十名士兵代表，一同参加！”
“是！” 亲兵领命而去。
冯章望着帐外漆黑的夜空，心中清楚，明日的举动，将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甚至可能会让他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但他别无选择，这是他唯一能保住汉军的办法。
次日清晨，寒风依旧凛冽。
校场上，鼓声震天，回荡在整个汉军驻地。
所有军官都身着铠甲，整齐地站在台下，神色各异。
有的面露疑惑，不知道冯章为何突然召集众人；有的则神色慌张，眼神躲闪，显然是心里有鬼。
王强和景阳站在军官队伍的前列，两人的脸色都十分复杂，隐隐带着一丝不安。
冯章身着厚重的铠甲，一步步走上点将台。
铠甲上的金属部件在寒风中泛着冷光，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缓缓扫过台下的众人，每一个被他注视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近日以来，军中风气败坏，纪律松弛！”
冯章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寒刃，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打破了校场上的寂静，
“酗酒、赌博、擅自离岗、私通敌国女子…… 种种行径，令人发指！你们忘了自己是军人吗？忘了我们是为何而来吗？忘了身后的家国和百姓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愤怒与失望：
“伊拉古那老狐狸，送女乐、赠酒食，看似是示好，实则是想腐蚀我军心，乱我阵脚！此等卑劣伎俩，尔等难道看不穿吗？！可你们当中，偏偏有人自甘堕落，沉迷其中，无法自拔！此等行为，与通敌叛国何异？！”
台下鸦雀无声，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所有人心头都沉甸甸的，冯章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们的心上。
冯章猛地一拍点将台的栏杆，栏杆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森然的杀意：
“本帅今日在此立下铁律！自即日起，凡我汉军将士，无论官职高低，严禁再与任何塔拉夫女子往来！严禁私下接受其任何馈赠！严禁观看其歌舞！违令者 —— 斩立决！”
“斩立决” 三个字，如同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那些暗中与塔拉夫女子有牵扯的军官和士兵，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将军，这…… 这会不会太严厉了？”
一名资历较老的副将忍不住开口说道，“有些士兵只是一时糊涂，未必是有意通敌，若是直接斩立决，会不会……”
“严厉？”
冯章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等到霍普的铁骑杀过来，我们全军覆没的时候，你就不会觉得严厉了！今日我若不严惩，他日我们所有人，都将成为塔拉夫的阶下囚，死无葬身之地！”
副将被冯章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低下头，不再言语。
就在这时，冯章的脸色骤然一白，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扶住了身边的栏杆才稳住身形。台下的众人都看出了他的异样，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
王强和景阳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冯章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府邸里那几位塔拉夫夫人的身影 —— 身份尊贵的珂卡芙公主，温柔贤淑的莉娜，活泼可爱的莎娅……
她们自从嫁给自己后，一直恪守妇道，悉心照料自己的生活，从未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
尤其是珂卡芙公主，她多次利用自己的身份，为汉军传递塔拉夫内部的消息，帮助汉军化解了不少危机。
可他刚刚颁布的铁律，
“凡我汉军将士，无论官职高低，严禁再与任何塔拉夫女子往来”，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家眷。这道为了整肃军纪而下的命令，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台下，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冯章，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王强和景阳也愕然地看向他，他们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冯章闭上了眼睛，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一边是军纪国法，一边是夫妻情深，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如果他因为自己的家眷而废除这道命令，那么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军纪将彻底崩坏，汉军也将走向覆灭；
可如果他遵守命令，将自己的夫人赶走，那他无疑是在亲手斩断自己的亲情，甚至可能会将她们推向敌人的阵营。
片刻之后，冯章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的犹豫和挣扎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决绝的铁灰色。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一字一句地说道：
“此令，无人可例外。包括…… 本帅家眷。”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将军，竟然为了军纪，连自己的夫人都要驱逐，这需要何等的决心和勇气！
“将军！不可啊！”
王强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声说道，“珂卡芙公主她们从未有过二心，而且还多次帮助我们，您怎能将她们赶走？”
“是啊，将军！” 景阳也连忙附和，“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能如此草率！”
冯章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军令如山，岂能因私情而废？我身为大军主帅，若不能以身作则，如何服众？如何统领三军？今日我若破例，他日你们人人都可破例，这军纪还有何用？”
他的话掷地有声，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众人看着冯章坚毅的脸庞，心中充满了敬佩，又带着一丝不忍。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汉军驻地，也传到了冯章的府邸。
珂卡芙公主正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手中绣着一幅精美的图案。莉娜和莎娅坐在一旁，陪着她说话，气氛温馨而宁静。
自从嫁给冯章后，这里就是她们的家，她们早已将自己当成了汉人的一份子，用心经营着这份幸福。
“公主，您看，这是将军昨日特意让人给您带来的西域葡萄，可新鲜了。” 莎娅拿起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递到珂卡芙公主面前。
珂卡芙公主接过葡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正准备品尝，府中的管家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色苍白，神色慌张。
“管家，发生了什么事？如此惊慌失措？” 珂卡芙公主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管家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公主，夫人们…… 将军他…… 他在点将台上颁布了一道命令，严禁所有汉军将士与塔拉夫女子往来，而且…… 而且还说，无人可例外，包括…… 包括您们。”
“什么？” 珂卡芙公主手中的葡萄掉落在地，她猛地站起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将军说，让您们即刻收拾行装，离开汉军驻地，另觅居所。” 管家的声音越来越低，“而且，将军还说，语气冰冷，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莉娜和莎娅也惊呆了，两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恐慌和不解。她们自问从未做错什么，为何冯章会突然下这样的命令？
“不！我不信！” 珂卡芙公主的情绪激动起来，她猛地推开椅子，就要往外冲，“我要去找夫君，我要亲自问清楚！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们？”
“公主，您不能去！” 管家连忙拦住她，“将军已经下令，任何人都不能阻拦您们离开，也不能让您们去见他。”
珂卡芙公主的脚步僵在原地，美丽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尽的委屈和愤怒。
她看着窗外汉军驻地的方向，眼中的温柔被冰冷取代。
她想起了自己为了帮助冯章，不惜违背自己族人的意愿，多次传递重要消息；想起了自己悉心照料他的饮食起居，为他分忧解难；
想起了两人曾经的甜蜜时光…… 可如今，他却因为一道命令，就要将自己扫地出门，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物品。
“为什么……” 珂卡芙公主的声音带着哽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莉娜和莎娅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她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要失去这个家。
傍晚时分，冯章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府邸。
刚走进大门，他就看到院内一片狼藉，行李箱散落在地上，衣物和饰品散落一地。珂卡芙公主、莉娜和莎娅站在大厅中央，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怨恨。
珂卡芙公主看到冯章，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她一步步走到冯章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冯章，你好！你好得很！好一个铁面无私的大元帅！为了你的军纪，为了你的江山，我们这些枕边人，说弃便可弃如敝履！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你付出了多少？有没有想过，我们对你的心意？”
冯章心中剧痛，像被无数根针狠狠扎着。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知道，自己伤了她们的心，伤得很深很深。
“既然你无情，”
珂卡芙公主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就别怪我们无义！你今日驱赶我们，他日，我塔拉夫的铁骑，必会踏平你的营寨！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让你，让你们的汉军，付出代价！”
说完，她决绝地转身，不再看冯章一眼，拿起自己的行李，对莉娜和莎娅说道：“我们走！这个地方，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莉娜和莎娅擦了擦眼泪，跟上珂卡芙公主的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府邸。
冯章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他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听着马车远去的声音，仿佛听到了自己心中某些东西碎裂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又无比清晰，带着钻心的疼痛。
他知道，自己这一刀，不仅斩断了军中的腐糜之风，也斩断了自己与塔拉夫女子之间最后的一丝温情，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珂卡芙公主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如同一个梦魇，将永远萦绕在他的心头。
但他不后悔。为了汉军，为了家国，他必须这么做。哪怕这条路充满了血腥和艰难，他也只能咬着牙，一步步走下去。
次日清晨，汉军驻地恢复了往日的严明。
士兵们精神抖擞地进行操练，动作整齐划一，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军人的锐气。那些曾经与塔拉夫女子有牵扯的军官和士兵，再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都一心一意地投入到军务中。
冯章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方朝气蓬勃的军队，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只剩下无尽的沉重。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等着他。
而他与珂卡芙公主之间的仇恨，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