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达望着那张带着小虎牙的笑脸,一时难以接受,愣了半晌后才憋出来那么一句。
“师……师父好。”
他心里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算了,甭管哪个易小川,除了那个和叫高要的易小川,都是他师父。
不过若是那个易小川亲自来到这个村子,表现得恐怕比他还要不堪,当场吓尿都有可能。
而汤达,一想到他可能有至少几千个师父,他就有一点头皮发麻,幸好这些师父平常都带着面皮,要不然他完全看不出来哪个师父是轮回了几次的师父。
看来以后这认师父将会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项课程啊,感觉有这么多师父疼爱,痛苦并快乐着呢。
“叫啥师父啊,在这儿咱都按照轮回次数论辈分的。”
这个劈柴的易小川闻言咧着嘴大笑一声,说着,把斧头往木墩上一剁,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又接着解释道。
“咱们按轮回次数算,我比你师父还多走了七遭,你可以叫我七师父,因为你师父是刚刚开始经历第二次轮回的北岩山人。”
汤达听得头皮发麻。
他早就知道师父们轮回次数多,却没想过以后还要按这个排辈分,不过这样倒也合理,以后也更好分辨。
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北岩山人朝着他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说道。
“别理他,在村里瞎胡闹惯了。”
“哟!小北岩,几年不见,你脾气倒是涨了不少啊?”完全没有一点这是他自己的过去的自觉,笑嘻嘻的对着他调侃着。
北岩山人也不理他,扭过头,就自顾自地带着汤达往前走着,那个易小川也不生气,笑嘻嘻的继续劈柴。
“七师父再见!”
见北岩山人自顾自的走,汤达朝着七师父行了一礼,然后便快步跑了过去,跟在北岩山人身后,继续走着。
他们沿着溪边的石板路往前走,汤达的目光却总忍不住往两旁瞟过去。
刚过了那户劈柴的人家,就见溪边也蹲着个老渔翁,此时正慢悠悠地收网。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还沾着一抹泥,见了北岩山人,咧开着粒粒分明的牙齿弄笑着。
“小北岩,今天风好,要不要来试试?”
说着,他抬手在脸上一抹,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便脱了下来,露出的易小川清俊的面容,只是眼角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淡漠。
汤达认得这眼神,师父偶尔望着天星发呆时,也会露出类似的神情,只是没这般深沉而已。
“这算是你十三师父,经历了十三次轮回。”北岩山人微微撇过头,对着汤达低声道。
汤达刚要开口行礼,就见十三师父已将脱下来的老脸叠好,塞进渔篓里,指着网里的鱼笑道。
“刚起的鲫鱼,熬汤最鲜美。小汤达要是不嫌弃,要不要带两条回去呀?”
网里的鱼扑腾着,溅了他一裤脚的水,他却毫不在意,眼里的温和倒比溪水还清亮,显得比北岩山人还要睿智几分。
闻言,汤达连忙摆了摆手,高声喊道,“多谢十三师父了,我们还有事要找村长。”
“哦!这样啊!那你们快去吧。”
说着,十三师父重新戴上张普通渔户的面皮,眼神略微深隧了几分。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有特别重大的大事,北岩山人不会这样回来,看来这天下,要有前所未有的巨变了。
而且极有可能和他们这些易小川有关,可模糊的记忆里,他已经记不清北岩这一次轮回里,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
前几次轮回也没见当时的北岩山人这样回来过,看来是超越了过去轮回的大事件啊。
终于有的忙咯,不用在这里进行毫无意义的隐居了。
“对了,村长在晒谷场呢,你快去吧!”
“诺!”
汤达恭敬地行了一礼,便跟着北岩山人继续走着。
每走几步,就能撞见个戴着不同面皮的易小川,墙角编竹筐的“老汉”撕下伪装,露出的脸上沾着竹篾划的细痕。
屋顶晒谷物的“青年”探出头来,冲他们挥了挥手,指尖还沾着谷糠。
甚至就连那趴在石阶上打盹的黄狗,都慢悠悠地站起身,抖了抖假毛,竟也是个易小川,只是戴了张兽皮面具,此刻摘了下来,对着汤达做了个鬼脸。
“那是你十九师父,你也知道,这人一旦活的时间长了,就会开始对生活无聊了,你十九师父就这样,不知经历了什么,和其他易小川易容的对象不一样不一样,他就总爱装成畜生逗人。”
北岩山人低声解释,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藏着丝纵容。
他如今活了几千年,要不是有汤达这个累赘,他其实也有一些想法,想玩一玩这种调调了。
“十九师父好!”汤达连忙拱手行礼,心里却在嘀咕:难怪师父们脾气都不一样。
原来每次轮回,在经历一模一样的大事件,看着一个个同样的人一遍又一遍死在自己面前之后。
他们也都会变得无聊起来,那时候,他们不会在乎那些人,那些事情,对于北岩山人这些次数少的易小川,还会在背后策划第一次穿越的易小川,而他们这位易小川就只到了顾着自己的兴趣,甚至想当条狗玩的地步。
只见,十九师父突然嘿嘿一笑,又把兽皮面具戴了上去,四肢着地,真像条黄狗似的蹿进了巷子,只留下了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看得汤达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随着他们的步伐,渐渐接近了村子的晒谷场,只见场中的青石板已被不知多少人的脚印给磨得发亮。
此时有几十号人影分别散落在一处谷堆旁边,有翻晒谷物的,有修补竹筐的,还有围坐在一起用树枝在地上推演着什么的。
听见脚步声,他们纷纷抬起头,一张张或沧桑、或英挺、或带着书卷气的脸转过来,随即又像是约定好了似的,抬手抹了把脸。
面皮簌簌落下,露出的全是易小川那张清俊的面容。
只是有人眉峰凌厉,显然是在沙场拼杀过的轮回。
有人指尖沾着墨痕,眼底藏着书斋的沉静。
还有个正蹲在地上数谷粒的,指节上全是老茧,眼神却像孩童般专注。
汤达认得出这种眼睛,有次随师父去市集,那个卖糕饼的老汉也曾露出过同样的眼神。
“小北岩,可算把你盼来了。”
人群中站起个身影,一身蓝布长衫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脸上却没戴任何伪装,正是汤达只在师父刚才描述中听过的村长。
他朝着北岩山人拱了拱手,眼角的一抹细小皱纹里盛着满满笑意,却又藏着远超这笑容的深沉,这是三百次轮回刻下的印记。
北岩山人连忙回礼。
“村长。”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敬重,汤达能感觉到,这位三百次轮回的“师父”,想必在这村子里的所有易小川心中都有着特殊的分量。
村长的目光落在汤达身上,温和地笑了,略带着一丝调侃说道,“哟,小汤达也来了啊!几百次轮回不见,果然还是记忆里一样,一表人才。”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颗野山楂,递过来,“尝尝,山里刚摘的,酸得很。”
汤达双手接过,山楂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他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睛,龇起了牙。
却见村长突然和周围的易小川们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种跨越轮回的默契。
“说吧,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村长收起笑容,语气沉了沉。
谷场上的喧闹声瞬间停了,所有易小川的目光都聚在北岩山人身上,连风都仿佛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