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济世医馆时，洛风正用铜碾子研磨晒干的银莲花。秦慕伊将最后一副药包好递给出门的妇人，转身见儿子洛羽趴在柜台边，指尖轻触药架上那束半开的银莲花。
“这花娇气。”洛风停下碾子，指腹蹭过花瓣边缘的银白绒毛，“得长在北坡背阴处，石缝里渗着山泉的地方。你去年跟着采药队去云雾山，该记得那种脚下总踩着湿苔的坡地？”
洛羽点头。他十八岁的手掌已能稳稳拎起药箱，此刻却像个孩童般凑近花朵：“难怪药房里的银莲花总带着股清苦的湿意。”
“不止呢。”秦慕伊端来三碗甘草水，指尖点向花茎，“正经的银莲花茎秆得是淡紫带绿，一节一节像串着小玉珠。最要留神茎上的细毛，得是向下贴的，摸上去像抚猫毛似的顺溜。若是毛根朝天扎，那便是容易闹肚子的伪品。”她摘下一片叶子，叶脉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出清晰的掌状纹路，“看见这五片叶瓣没？顶端得是尖尖的，像被剪刀修过，边缘带点波浪弯，才是能入药的正品。”
洛风重新转动碾子，铜轮下的花瓣渐渐化作青灰色粉末：“这花入药得趁半开，花瓣刚翻出银白边的时候采。全绽开的药性就散了，紧闭的又太生。去年春上你娘在云雾山守了三天，就为等那半开的时辰。”
“爹不是说药材讲地道吗？”洛羽忽然想起前日读的医书，“为何银莲花偏要挑半开的采？”
秦慕伊笑着抚过儿子额前的碎发：“这便是银莲花的妙处。它的有效成分——那些叫皂苷、黄酮的东西，在半开时最足。就像人少年时气血最盛，既没孩童的稚弱，也无老来的衰败。”她取过纸笔，在药方背面画出分子结构简式，“你看这齐墩果酸型皂苷，环上的羟基得在特定位置，才能起到通经活络的作用。还有那些黄酮类物质，能清血热，就像给烧得旺的炉膛撒把凉灰。”
洛风接过话头：“上个月西巷的张寡妇来治痹症，你还记得不？她那腿肿得像发面馒头，摸上去滚烫，夜里疼得直哭。当时用的就是银莲花为主药。”
洛羽立刻想起那个总用蓝布包头的妇人。
“我取了三钱银莲花，加独活、寄生各两钱，用米酒煎了。”洛风的手指在药柜上点过，“银莲花里的皂苷能祛风湿，黄酮能消肿，但这药性子烈，得用蜂蜜调和着喝。头回喝下去，张寡妇说膝盖像有股凉风钻进去，疼得更狠了——这是药效在逼湿气，第二日再喝，肿就消了大半。”
秦慕伊将晾干的银莲花装进瓷罐：“最险的是第三日，她男人慌慌张张来报，说女人上吐下泻。我跑去一看，原来她嫌药苦，自己加了红糖。银莲花遇糖会催生鞣质，反倒伤了脾胃。后来改用米汤送服，不出五日，她就能拄着拐杖来道谢了。”
洛羽摩挲着药柜上的刻痕，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里，藏着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油灯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银莲花的清香混着药草的苦气，在朱雀街的夜色里漫开。
“明日我带你去后山。”洛风将碾好的药粉装进瓷瓶，“让你瞧瞧真正长在石缝里的银莲花，如何把根须扎进千年的寒石里，却开出这样干净的花来。”
洛羽望着药架上那束银莲花，忽然懂得父亲为何总说“药如其人”。这花既要得山涧的清润，又要耐得住岩缝的贫瘠，正如医馆里的日子，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熬出最醇厚的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