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露水打湿了窗棂,洛风把最后一味当归归进药柜时,听见后院传来第三声轻响。秦慕伊正用细麻绳捆扎晒干的艾草,指尖朝窗外扬了扬:“你不去看看?别是那孩子又在抠穿心草的根。”
洛风披了件粗布短褂走到后院。月光把青砖地照得发白,洛羽果然还蹲在陶盆前,指尖悬在草叶上,像怕惊扰了什么。“这草夜间会收叶。”洛风的影子覆在陶盆上时,少年吓了一跳,“白日里叶片舒展着晒太阳,到了亥时,叶尖就会往中间拢,像人拢着袖子取暖。”
洛羽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边缘,果然比傍晚时蜷曲了些。“娘说它在云梦泽长在芦苇丛边?”他忽然抬头,月光落在眼里亮闪闪的,“那地方是不是有很多水鸟?还有会发光的萤火虫?”
“水鸟多,蚊子更多。”洛风在他身边蹲下,指腹蹭过草茎上的细毛,“去年陪你娘去云梦泽采药,她裤脚卷到膝盖,小腿被蚊子咬得全是红疙瘩。可一见到成片的穿心草,眼睛亮得像揣了星星——那些草长在半湿的泥里,茎秆挨着芦苇根,叶片上总沾着芦苇的白絮。”
他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回屋翻出个旧布包,解开时露出块巴掌大的竹牌,上面用炭笔描着穿心草的样子:“这是你娘画的。你看这根系,主根短,须根却密,像老树枝上垂的气根,这样才能在湿地里抓牢泥土。还有这花,你没见过,淡紫色的小喇叭,只在清晨开,太阳一烈就谢了。”
洛羽把竹牌捧在手里,忽然听见前院传来敲门声。三更天的朱雀街本该静得能听见虫鸣,这阵急促的叩门声显得格外突兀。秦慕伊已经点亮了门廊的灯笼,隔着门板问:“哪位?”
“秦大夫!洛大夫!救救我家娃!”门外的声音带着哭腔,夹杂着孩童压抑的啜泣。洛风拔开门闩,见是住在街口的李寡妇,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男童,孩子的左胳膊肿得像根发亮的白萝卜,皮肤上布满细密的红疹子,甚至隐隐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下午还在院里追蝴蝶,刚才忽然喊胳膊疼,接着就肿成这样了。”李寡妇的眼泪把前襟都打湿了,“我给抹了薄荷膏,反倒更肿了,您看这……”
秦慕伊的指尖刚碰到孩子的胳膊,就皱起了眉:“不是蚊虫咬的。这疹子是成片的,而且肿得发硬,像是……”
“是被隐翅虫爬过了。”洛风打断她的话,已经转身往药柜跑,“这虫子的体液沾到皮肤,会起疱溃烂,耽搁不得。”他语速极快,“慕伊,拿新鲜穿心草来,要带茎的;洛羽,去灶房把捣药的石臼洗干净,再拿点雄黄粉。”
洛羽攥着石臼的手有点抖,却没敢耽搁。他看见母亲把穿心草的叶子摘下来,只留带着汁液的茎秆,切成小段放进石臼里。“这草的茎秆汁液最管用,”秦慕伊的额角渗着汗,却笑得很稳,“里面的穿心莲内酯能清热解毒,去氧穿心莲内酯能消肿,对付这种毒虫体液引起的炎症最有效。”
洛风已经用温水给孩子清洗了胳膊,孩子疼得直哭,却被李寡妇死死按住。“忍一忍,抹了药就不疼了。”洛风的声音很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他接过洛羽递来的石臼,里面的穿心草已经被捣成了绿色的泥,还混着雄黄的黄色粉末。
“这药泥得厚敷,”秦慕伊用竹片把药泥摊在孩子的胳膊上,“要盖住所有疹子,边缘还要超出半寸。敷好后用纱布包起来,两个时辰换一次药。”她又转身抓了些穿心草,用剪刀剪成小段,“再用这个煎水,让孩子喝一点,每次一小碗,能帮着把毒从内里排出去。”
李寡妇抱着孩子千恩万谢地走了,洛羽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手里的石臼变得很重。“爹,娘,这穿心草真的这么管用吗?”
洛风擦了擦手上的药汁,笑了:“也不是万能的。但它的性子烈,对付这种急症就像快刀斩乱麻。你记住,每种草药都有自己的脾气,穿心草喜湿,却不耐涝;能清热解毒,却不能过量——就像人,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底线。”
秦慕伊把剩下的穿心草收进陶盆里,月光又落在草叶上,这次洛羽看清了,叶片上的细毛沾着露水,像撒了把碎银。“等明天李寡妇再来,你就知道这草的厉害了。”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医者治病,既要懂药的性子,也要懂人的难处。这穿心草,你今天算是真正认识它了。”
后半夜的药馆终于安静下来,洛羽躺在床上,却总想着陶盆里的穿心草。他仿佛看见那些草在云梦泽的湿地里生长,叶片迎着晨光舒展,茎秆里流动着透明的汁液,像藏着无数个小小的太阳。
天快亮时,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跟着爹娘去了云梦泽。芦苇丛里的穿心草长得比人还高,淡紫色的小喇叭花在晨雾里开得正盛,而他的指尖,终于敢轻轻碰一碰那些带着露水的叶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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