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我？”
徐广平默默凝视着眼前突如其来的陌生人。
他没有询问对方的身份，也没有询问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为什么是自己？
“因为我们仔细调查过你的情况，确认你是一个值得培养与重用的人才。”
马斛脸上带着微笑，表现得非常坦然。
“那你们想过我会拒绝吗？”
徐广平神色依旧平静道。
“想过，但这又如何？是否接受征辟本来便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马斛耸了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道，“对你而言，这是一个足以改变人生命运的机会，但对我而言，不过是一次寻常的任务。”
“我接受大将军的征辟。”
徐广平点点头直接道，“你说的没错，这确实一个能改变我人生命运的机会，而我又岂能轻易放弃。”
“哦？那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接受大将军的征辟，往后你的名声恐怕都会受到连累影响。”
马斛不由咧嘴笑道，“我是武人出身可以不在乎名声，但身为太学士子的可不一样，名声对你们而言比性命都还重要。”
“所以，你到底是来劝说我的，还是来劝退我的？”
徐广平歪了歪脑袋，眼神里都闪过一抹疑惑。
“提前和你说一声罢了，免得事后你会后悔。”
马斛觉得有必要和对方说清楚这一点。
“除了我之外，你们在太学里还选中了谁？”
徐广平点头表示明白，转而继续询问道。
“不多，只有六十七个，至于具体是谁，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马斛没有直接回答。
倒不是他故意卖关子，单纯是没有必要。
“有董轩吗？”
徐广平突然道。
“董轩？我想想……”
马斛蹙眉沉吟了片刻道，“印象里对方好像是京畿少尹的侄子？可惜名单上没有他这个人。”
“为什么？难道因为他伯父的关系吗？”
徐广平一副刨根问底的态度。
“不，你误会了，他会落选，仅仅是因为他才疏学浅能力有限。”
谁知马斛却给了徐广平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原来如此。”
徐广平闻言一怔，旋即才一脸释然地轻叹了口气。
董轩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朋友。
但不违心的说，他确实能力平平，没什么突出的优点。
好像什么都会一点，什么又都不精通。
说是样样通样样松都不为过。
“怎么？你想把他推荐给我们吗？”
马斛自然知道徐广平和董轩的关系。
“不。”
徐广平听后却果断摇头，“如果把他推荐给你们才是真正害了他。”
“你心里有数就好了。”
马斛笑了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精美的令牌丢给了对方，“接着，这是大将军府的出入令牌，什么时候决定投入到大将军麾下，你便拿着令牌直接上门即可。”
“好。”
徐广平接过两指宽的木制令牌，神情郑重地点头道。
“好了，不耽误你洗漱了，我该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说着，马斛转身便准备离开，只是才走两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提醒了徐广平一句，“忘了说，前往大将军府报道后能领取一笔丰厚的安家费，如果实在囊中羞涩，劝你早点报道为好。”
“谢谢提醒。”
徐广平认真感谢道。
“那么日后有缘再见了。”
丢下这句话后，马斛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的目前。
“暗中大肆招揽士子吗？”
马斛离开不久，徐广平摩挲着手里的令牌不由喃喃自语道，“大将军还真是不惯着他们啊……”
他们是谁？还能是谁？
昨晚他才和董轩讨论过他们。
没想到今天大将军的人便找上了门。
虽然是好事，但还是会让人忍不住心生感慨命运的无常。
他一个小小的太学士子，怎么就承蒙大将军看重征辟为官了？
但是——
他迟迟不肯离开京城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等到收拾好心情，徐广平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洗漱完后，他便前往食舍吃了一顿难以下咽的早饭。
有博士讲课他会去听，没博士讲课他会前往守藏室借阅书籍。
通常徐广平一待便会待到下午。
一来是守藏室下午便会关门，二来是食舍去晚了也会关门。
食舍一天只提供两餐，早餐与晚餐。
除了太学士子外，有时候太学博士官员们也会在食舍吃饭。
只不过他们吃的和太学士子吃的截然不同。
因为食舍师傅会给他们另外准备饭菜。
说到底无非是看人下菜罢了。
一连三天过去。
徐广平都没有前往大将军府报道，始终都待在太学里看书听课学习。
他并非不想去报道，而是打算完成最后一点学业才去报道。
“广平，等会一起去华记面馆吃点吗？”
这天。
董轩再次找上了徐广平，并且发出了热情的邀请。
“好啊。”
徐广平没有拒绝。
连续吃了三天食舍，他确实想换下口味。
况且华记面馆便宜实惠，属于自己完全消费得起的平民面馆。
“今天你倒是答应得挺痛快的。”
董轩笑道。
“因为我吃得起华记面馆啊。”
徐广平给出的理由很简单。
吃得起就去吃，吃不起就不去。
囊中羞涩，不代表他身无分文。
更何况只要他想的话，一旦前往大将军报道，他便能立刻领取一笔丰厚的安家费。
“哈哈，不愧是你，走走走！别去晚了没位置了。”
董轩早已习惯了徐广平的性情为人，仅仅只是催促了他一番。
华记面馆便宜实惠又好吃的关系，从来都不缺客人的光顾。
眼下快到了饭点，一旦去晚了肯定没有位置了。
“来了来了。”
徐广平也没怎么收拾，毕竟又没有外人，也不是参与什么重要的场合。
没过多久。
两人来到太学外一处较为偏僻的民巷，其中华记面馆便在这条民巷深处。
华记面馆主要做的是街坊邻居的生意，据说已经传了六七代人了。
基本上除了太学士子和民巷居住的百姓外，外人都很少知道华记面馆。
“店家，老样子，来两份大碗的杂碎面！”
一到面馆。
董轩便朝着门外支着大锅案板忙个不停的中年店家喊了句。
“没问题，客官里面请！”
中年店家头也不抬地大声回应道。
面馆不大也不小，进门后便能看到大堂摆放了十来张桌椅，桌椅上坐了七七八八的人，各个都在呼啦啦地享用着碗里的面食。
董轩和徐广平挑了个没人的座位坐下，片刻的功夫，年轻的伙计便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大份杂碎面。
两人没有客气，拿起筷子便吃起了面。
面吃完后还把汤水都全部喝了个干净。
“痛快！天气冷的时候就该来一份大碗的杂碎面。”
吃得脑门冒汗的董轩浑身暖洋洋地长舒口气，拿出手帕擦拭干净额头的汗水。
“话说回来，今天怎么有功夫找我来吃面了？”
吃完面的徐广平同样在擦拭嘴角和汗水，并且顺嘴问了句。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吃面吗？”董轩没好气地说道。
“但以我对你的了解，每次你找我来华记面馆似乎都有事情。”
徐广平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行吧行吧，算你猜对了，我确实有点事情才喊你出来吃面的。”
董轩叹了口气。
“说吧，到底什么事情？”徐广平毫不意外道。
“事情是这样的，你知道最近大将军在暗中征辟我们太学的士子吗？”
董轩先是左右张望了一眼，确认没人偷听后才用手挡在嘴边小声道。
“知道。”
徐广平神色平静地点点头，他不仅知道，甚至他便是大将军暗中征辟的一员。
“你知道？”董轩略感诧异，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也是，你一直都住在太学里，肯定能听到一些风声。”
“所以，你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徐广平疑问道。
“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大将军来征辟你的话千万不要答应，据我所知，朝里有人已经放出话了，谁敢接受大将军的征辟就是与他们为敌！”
董轩连忙解释说明了一番，“不仅是本人，连本人背后的家族都会受到连累！”
“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了吗？”
徐广平听后不由轻蹙了一下眉头。
“是的，毕竟大将军已经把他们逼到了绝境，如果再不做些什么的话恐怕都要晚了。”
董轩一脸凝重道。
“你家与你伯父对此是什么态度？”
徐广平想了想道。
“不轻易下场，暂时保持观望的态度。”
董轩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回答道。
“这是对的，能不掺和便尽量不要掺和进去。”
徐广平点头道。
“伯父也是这么认为的，并且他还打算送我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董轩脸上都浮现出一抹无奈。
“那你是怎么想的？”徐广平问。
“不知道，本来还想留在京城托伯父的关系谋一份差使的，现在看来，反倒是容易卷入是非之中，如此一来，我也没有留在京城的意义了。”
董轩心情都格外复杂。
和徐广平不同，他来太学并非是奔着求学来的，而是和其他权贵世家子弟一样来镀金的。
有京畿少尹的伯父这层关系。
只要在太学待个几年便能让伯父举荐为官。
就算不能留在京城为官，起码也能外放到家乡附近当个县官。
奈何连年的战乱下，现在别说当官了，能不能保住自身的安全都是个问题。
反倒是回家的话起码安全上还是有保障的。
“如果你家和伯父都没有倒向大将军的想法，那么你最好还是听从伯父离开京城吧。”
徐广平真心建议道。
换作太平时节。
像是董轩这样的人自然可以过得非常潇洒自在。
不用为当官发愁，不用为钱财发愁。
哪怕能力平庸又如何，只要背后有家族和伯父支撑就行了。
偏偏今时不同往日。
他家和伯父的墙头草态度两边都不讨好，稍有不慎便会成为了双方冲突下的牺牲品。
“唉，问题是能不能离开又不是我们说了算，只要大将军不同意，现在哪家的人能离开京城？”
董轩有些苦恼道。
“会有离开的机会的。”
徐广平认真道。
“借你吉言了，时间不早了，晚点我还要去赴另一场宴，今天就到这里吧。”
眼看面馆进来的客人愈来愈多，嘈杂的声音让董轩都没有了聊下去的兴致。
再加上晚上还有另一场宴会，索性直接散场了。
“好！”
董轩点头应下。
各自结完账，离开华记面馆的两人便分道扬镳。
一个返回了太学，一个前往了赴宴。
徐广平没有打听董轩赴的什么宴，也没有兴趣知道。
只是第二天的时候。
他在听博士讲课的时候无意听其他士子在讨论一件事情。
说是有太学士子已经组织了数百人准备游街抗议，他们正商讨着是否要参与进去。
得知此事后，徐广平想到了之前在杜记羊杂烧的时候，席间便有人在谈及此事。
不知为何。
他心里都泛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在打听到太学士子游街抗议的地方后，徐广平直接向博士告了假便匆匆赶了过去。
结果等他快赶到地方的时候，发现周围早都让杀气腾腾的士卒给封锁了。
其中有个统领的模样向围观百姓表示，太学士子们已经严重扰乱了京城的治安秩序，给当地百姓造成了极大的不良影响，所以大将军决心小惩大戒，关押他们三天。
没过多久。
处在围观人群里的徐广平便看到一队士卒押送着大量垂头丧气的士子前往官府的监牢。
最重要的是他在这些士子里竟然看到了董轩！
果然。
他的预感没有错！
记得之前他已经提醒过董轩远离这些人。
结果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是和对方混在了一起。
考虑到那位薛云大将军的酷烈手段。
徐广平相信对方绝对不会轻饶了这些胆敢闹事的太学士子。
所谓小惩大诫不过是说给百姓听的，但听听就得了。
为此他下意识伸手摸向怀里的布兜，紧紧抓住了那枚随身携带的令牌。
片刻。
徐广平毫不犹豫地离开人群，朝着大将军府的方向而去。
董轩到底是他的朋友，他不可能见死不救！
只是——
等他进入大将军府后，彼此都注定要渐行渐远，甚至走向对立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