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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宁悦盯着自己模糊的倒影。手机屏幕亮起,是苏梦发来的消息:\"你真要辞职?经理刚批了你升职申请!接下来要移交上级部门了……\"

宁悦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昨晚那封辞职信她写了又删,最终只提交了年假申请。乘务员推着餐车经过,她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椰子糖——文叙上次塞给她的那包,已经快吃完了。

\"前方到站,清溪镇。\"广播响起,宁悦的心跳突然加速。出站口人头攒动,她一眼就看到了文叙——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手里举着把黑色长柄伞,在接站人群中像一座安静的灯塔。

\"路上顺利吗?\"文叙接过她的行李箱,伞面微微向她倾斜。宁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这种熟悉的气息让她鼻尖一酸。

\"那个孩子...\"她直接切入正题。

文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是黄宏表弟文旭的。\"他声音很轻,\"去年文旭去意大利留学,和黄宏女朋友...总之孩子出生后,文旭家里不认。\"

宁悦猛地停住脚步:\"文旭?那个总考倒数第一的?\"

记忆突然闪回——小学教室后排,一个总是挂着鼻涕的瘦小男孩,他同桌也和他差不多,因为名字\"秦寿\"谐音被同学戏称为\"禽兽\"。但是后面他去哪了,没有人能联系上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有次宁悦值日,因为有点远房亲戚的关系,名字又很像,她看见文叙偷偷帮文旭修改被涂鸦的作业本。

\"他现在在深圳打工。\"文叙苦笑,\"黄宏故意那么说,是想逼家里承认这孩子。\"

雨点砸在伞面上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宁悦想起大学时文叙提起过,文旭父亲酗酒家暴,母亲跟人跑了。如今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同学,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我们先去你家还是...\"文叙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宁悦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母亲。

\"悦悦!\"母亲的声音刺破雨幕,\"直接来福满楼,黄家酒席都开始了!\"

福满楼门口的红灯笼在雨中洇开血色。推开包厢门,扑面而来的是烟酒混杂的嘈杂。黄宏站在主桌旁,怀里抱着襁褓,金发女友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

\"哟,我们的高材生回来了!\"黄宏嗓门洪亮,酒气熏天。他踉跄着走过来,一把将婴儿塞到宁悦怀里,\"看看,像不像文叙?\"

宁悦僵硬地抱着柔软的小生命,婴儿突然睁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是浅褐色的,与文叙深邃的黑色眼睛截然不同。她松了口气,却听见黄宏凑近耳边:\"听说你要辞职?是不是文叙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宁悦猛地抬头。

\"他连这都没告诉你?\"黄宏夸张地瞪大眼,\"你们不是都快结婚了吗?\"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文叙!过来看看你儿子!\"

包厢瞬间安静。文叙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所有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黄宏,\"文叙的声音很平静,\"你喝多了。\"

\"我他妈比谁都清醒!\"黄宏突然摔了酒杯,\"你装什么好人?当年要不是你...\"

文叙大步上前,一把拽住黄宏的衣领。宁悦从未见过他这样——额角青筋暴起,眼中燃着冰冷的怒火。

\"在孩子面前,注意你的言行。\"文叙一字一顿地说。

婴儿突然啼哭起来。金发女子迅速抱回孩子,用意大利语低声咒骂。混乱中,宁悦感觉有人拉她的袖子——是母亲,脸色铁青地示意她出去。

洗手间的镜子里,宁悦看到自己苍白的脸。母亲跟进来,反锁了门。

\"悦悦,\"母亲的声音反常地柔和,\"文叙是个好孩子,但...有些事你不知道。\"

\"什么事?\"

母亲拧开水龙头,水流声掩盖了她的低语:\"文家有种遗传病,男性四十岁后视力会急剧下降...文叙父亲现在几乎全盲了。\"

宁悦的指甲陷入掌心。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文叙总在阳光强烈时眯眼,为什么他拒绝学开车。

\"他申请上海交流的事...\"

\"就是为了离大医院近。\"母亲叹气,\"悦悦,妈妈不反对你们,但你要想清楚...\"

回到酒席上,宁悦发现文叙不见了。黄宏醉倒在沙发上,金发女子正用蹩脚中文跟服务员要醒酒汤。宁悦悄悄退出包厢,在酒店后巷找到了文叙——他蹲在雨中,手里捏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你不抽烟。\"宁悦站到他面前。

文叙抬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像眼泪:\"高中学会的,压力大时拿出来闻闻。\"他苦笑,\"不敢真抽,怕你闻到味道。\"

宁悦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她蹲下来,与文叙平视:\"为什么不告诉我遗传病的事?\"

文叙的瞳孔猛地收缩:\"你...知道了?\"他手中的烟被捏得变形,\"我不想绑架你的选择。\"

\"所以你宁愿等我发现?等我三十岁、四十岁时突然面对丈夫失明?\"

\"不。\"文叙终于看向她,\"我申请了基因治疗实验组,成功率有六成。\"他声音发颤,\"如果失败...我会离开。\"

宁悦想起苏梦的话,想起母亲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那个被称作\"禽兽\"的同学如今漂泊他乡。三十岁,工作摇摇欲坠,感情一片空白,回到这个她曾经拼命逃离的小镇,面对一个可能失明的青梅竹马——这简直像命运恶意的玩笑。

雨越下越大。文叙脱下外套罩在宁悦头上,自己淋得透湿:\"我送你回家。\"

宁悦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如果...\"她的声音淹没在雷声中,\"如果我选择留下呢?\"

文叙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缓缓抽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是上海某医院的预约单。

\"下周三,\"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如果你来,我们就一起面对。如果不来...\"他顿了顿,\"我理解。\"

回到家中,宁悦翻出铁盒里所有文叙写给她的纸条。从小学歪歪扭扭的\"明天给你带糖\",到初中小心翼翼的\"毕业能不能不分开\",再到前天的\"关于你的事,我都记得\"。二十年的时光在这些泛黄的纸片上静静流淌。

手机亮起,是苏梦:\"老板说你再不回来就真不用回来了!\"

宁悦走到窗前。雨停了,月光照亮院子里那棵老梨树——她和文叙小时候常在那里写作业。树干上还留着他们刻的歪歪扭扭的笑脸。

三十岁,一无所有,回到起点。但或许起点才是她真正该在的地方。

她拍下那张医院预约单,发给苏梦:\"帮我个忙,查查这个医生的资料。\"

远处,文叙家的灯还亮着。宁悦想起他淋雨时颤抖的肩膀,想起他捏着烟说\"怕你闻到味道\",想起他每次等她时专注的目光。不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而是穿越时光依然坚定的初心。

手机震动,文叙发来一张照片:月光下的梨树,枝头挂着几个青涩的小梨。

\"熟了。\"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宁悦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