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特港，“大明会馆”。
檀香袅袅，琴声悠扬。
永王朱慈炤手中的茶杯，还未递到唇边，便在空中微微一滞。
远处，那沉闷而又极具穿透力的炮声，如同砸在心头的重锤，一声接着一声，清晰地传入了这座雅致的庭院。
他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在京师的军器监，他曾亲眼见过新式火炮的试射。但他从未想过，会在这异国他乡，以这种方式，再次听到它。
坐在他对面的莫卧儿总督米尔扎·汗，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声，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地望向港口的方向。
“王……王爷殿下，这……这是？”
永王缓缓地放下了茶杯，脸上那温和的笑容虽然依旧挂着，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了一丝难以察预的阴翳。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他那位皇兄，在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向他，向整个印度，宣告他的到来。
“汗国主不必惊慌。”永王站起身，走到庭院中，眺望着炮声传来的方向，语气平静地说道，“想必，是我皇兄的西征舰队，在清剿荷兰人的残余据点罢了。”
“西征舰队？”米尔扎·汗闻言，心中更是剧震。
他知道大明太子在南洋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兵锋，竟然如此之快，就抵达了印度！而且一上来，就是如此雷霆万钧的军事行动！
“我皇兄的性子，一向如此。”永王摇着折扇，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他信奉的，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荷兰人既然还在印度的海岸线上有据点，他便一定要将其连根拔起，方能安心。”
这番话，听在米尔扎·汗的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他瞬间明白了这位永王殿下话中的深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荷兰人，是“他人”。那么，同样盘踞在印度海岸线上的英国人、法国人、葡萄牙人呢？甚至，他们莫卧儿帝国自己呢？
在这位霸道的太子殿下眼中，是否也算是“鼾睡”的“他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攫住了米尔扎·汗的心。他原本以为，与这位温文尔雅的永王合作，是请来了一位强援。但现在看来，他们是引来了一头猛虎，以及……一头更不讲道理的真龙！
永王将米尔扎·汗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
他需要让莫卧儿人，既看到大明的强大武力，又对这股武力，产生深深的忌惮。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更加依赖自己这个看似“温和”的、可以沟通的“王道”选择。
“汗大人，”永王转身，微笑着说道，“看来，关于我们两国的盟约，贵国皇帝陛下，需要尽快做出决断了。毕竟，我皇兄的耐心，一向不怎么好。”
……
与此同时，在苏拉特港以南约三十里的一处小型海湾。
定王朱慈炯，正意气风发地站在一艘“巡洋级”福船的船头，看着不远处那个正在被炮火吞噬的荷兰商站。
“轰！轰！”
二十艘福船，排成半月形，将这个小小的商站围在中央，进行着近乎是炫技般的炮击。
那个由几十名荷兰商人、水手和少量士兵驻守的简陋堡垒，在明军绝对的火力优势面前，连半个时辰都没能撑住，便化为了一片火海。
“殿下！敌酋首级在此！”
一名羽林卫千总，提着一颗金发碧眼的头颅，兴奋地前来报功。
“嗯。”定王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这种级别的战斗，对他来说，早已提不起任何兴趣。
他真正在意的，是三十里之外，苏拉特港里的那个人。
他知道，自己这次名为“清剿荷兰残余”，实则是太子皇兄，伸向印度棋局的第一只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被苏拉特港里的那位永王皇兄，看得一清二楚。
“传令下去，”定王对身边的副将说道，“打扫战场，收缴所有财货。然后，舰队不必休整，继续南下！下一个目标，果阿！”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最凌厉的攻势，将荷兰人在这片海岸线上的所有据点，一一拔除。
他要让整个印度都看到，什么，才是大明帝国真正的力量。
……
炮声，不仅传到了永王的耳中，也同样，传到了另一群人的耳中。
孟加拉，加尔各答，威廉堡。
这里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权力中心。
总督罗伯特·克莱武爵士，一位以冷静、狡猾和铁腕而着称的英国贵族，此刻正站在巨大的印度地图前，眉头紧锁。
他的面前，站着公司情报部门的负责人，以及刚刚从西海岸紧急返回的信使。
“爵士，消息已经确认。”情报负责人脸色凝重地说道，“苏拉特港外，一支规模庞大的明国舰队，摧毁了荷兰人的‘希望’商站。据我们的人观察，其舰船之精良，火炮之犀利，远在我们之上。”
“而且，”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支舰队的指挥官，是大明的另一位皇子——定王。而他们的最高统帅，那位刚刚征服了整个南洋的太子，其主力舰队，据说也已抵达马六甲，随时可能西进。”
克莱武爵士沉默不语，只是用手指，在那巨大的地图上，缓缓地划过。
他的手指，从苏拉特，划到孟买，再到马德拉斯，最后停在了加尔各答。这些，都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印度最重要的据点，也是他们财富的来源。
“与此同时，”信使接着汇报道，“大明的永王，已经在苏拉特，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用瓷器和丝绸，换取了几乎所有莫卧儿商人的友谊。他甚至已经说服了莫卧儿的总督，向他们的皇帝，提议结成军事同盟。”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用武力威慑，一个用利益拉拢。”克莱武爵士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如同蛇信般的嘶嘶声。
“真是……精彩的兄弟配合啊。”
他不同于那些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荷兰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小觑过这个突然崛起的东方帝国。
他知道，大明的到来，对于英国在印度的所有事业，都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足以致命的威胁。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克莱武爵士转过身，眼中闪烁着阴谋的光芒，“既然他们兄弟二人，想要在印度这块棋盘上，下一盘大棋。那么，我们不妨，也来当一次执棋者。”
“传我的命令。”
“第一，立刻派人，携带最贵重的礼物，前往苏拉特，觐见大明的永王殿下。告诉他，我们英国东印度公司，对他所倡导的‘王道’与‘和平贸易’，深表赞同。我们愿意与他合作，共同开发印度的市场，甚至可以帮助他，对抗那些‘不友好’的势力。”
“第二，”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派我们最干练的人，去联系德干高原上的马拉塔人。告诉他们，莫卧儿帝国即将与更强大的明国结盟，唇亡齿寒。我们愿意向他们提供双倍的军事援助——包括我们最新式的步枪和火炮，以及最优秀的军事顾问。前提是，他们必须立刻起兵，向北进军，给莫卧儿人，制造最大的麻烦！”
“第三，”克莱武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残忍的微笑，“大明太子的舰队，不是很喜欢清剿荷兰人吗？那就让他们清剿个够。派人，将果阿、科钦等地的荷兰据点防御图，以及……我们安插在荷兰人内部的一些‘朋友’的名单，‘不经意’地，透露给明军。”
情报负责人大惊失色：“爵士！您这是……？”
“这叫‘驱虎吞狼’。”克莱武爵士优雅地端起一杯葡萄酒，轻轻地摇晃着。
“让明国太子，去和荷兰人、葡萄牙人，在南印度打得头破血流。让他们去消耗实力，去陷入治安战的泥潭。”
“而我们，则在北印度，与那位聪明的永王殿下，‘友好’地分享权力与财富。”
“至于最后，究竟是虎吃了狼，还是狼咬死了虎，又或者，两败俱伤……”他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那就要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了。”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打响。
在这片古老而混乱的土地上，太子、永王、英国人、莫卧儿人、马拉塔人……各方势力，都将印度洋当成了自己的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