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美院,画室。
刺鼻的松节油气味弥漫在空气里。
赵小丽对着面前的石膏像“大卫”,已经发了快一个小时的呆。
雪白的石膏,完美的肌肉线条,古典主义的极致美感,可落到她的画板上,却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扭曲色块。
“小丽,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旁边一个同学凑了过来,看了看她的画板,又看了看她,“这可不像你啊,我们系的第一名,画个大卫还能画成抽象派?”
赵小丽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拿起画刀,烦躁地将画布上的油彩刮掉,刮得“刺啦”作响。
自从打了那个电话之后,她的脑子就像一团浆糊。
上课的时候,教授在讲台上分析着文艺复兴三杰的风格,她的思绪却总会飘到羊城闷热的午后,飘到那个摆着一部老式电话机的简陋办公室。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电话那头,他有些笨拙地解释“不忙”时的语气。
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里回响。
“小丽,周老师找你。”门口有同学喊了一声。
赵小丽如蒙大赦,赶紧放下画刀和画笔,逃也似地离开了画室。
周老师是她们系的教授,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的儒雅学者。
“小丽啊,你上次交的那份关于‘东方美学在线条中的体现’的论文,我看了,写得非常好。”周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满是赞许,“观点很新颖,论据也很扎实。我准备把它推荐到省里的美术期刊上发表。”
这在以前,是能让赵小丽高兴好几天的事情。
可现在,她只是勉强地笑了笑:“谢谢老师。”
周老师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关切地问:“最近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我看你这几天的状态不太对。创作是需要激情的,你好像……把激情丢了。”
赵小丽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激情?
她的激情,好像都用在了别的地方。
比如,在深夜的宿舍里,熄了灯,她会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一遍又一遍地抚平那张画着男人侧脸的画纸。
她甚至试过,想把那张侧脸,用更专业的素描手法重新画出来。
可每一次,当她拿起铅笔,面对着雪白的画纸时,画出来的,都不再有那种惊心动魄的神韵。
那天在图书馆里,她画的不是技巧,是心跳。
“老师,我……”
“去走走吧。”周老师温和地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是出不来好作品的。去看看羊城的市井,看看那些最鲜活的人和事,或许能找到你的灵感。”
……
“汇联供应”公司门口。
那两个卖凉茶的汉子,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
他们轮流换班,一天二十四小时,眼睛就像长在了那扇玻璃门上。
可三天下来,一无所获。
那个梁文浩,要么就待在办公室里不出来,要么就是跟强子那帮人出去,呼啸来去,根本没法跟。
“妈的,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其中一个叫阿彪的男人,擦了一把额头的汗,低声咒骂着,“这鬼天气,热得像个蒸笼。咱们在这喝凉茶都快喝吐了,那小子倒是在里面吹风扇。”
“少废话,拿钱办事。”另一个叫黑子的男人要沉稳一些,“助理交代了,盯紧点。沈总这次,是非要弄死他不可。”
正说着,公司的门开了。
强子提着两个大号的搪瓷缸子走了出来,径直朝着他们的凉茶摊走过来。
阿彪和黑子心里同时“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握住了藏在腰间的短棍。
强子却像是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把两个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
“两位大哥,辛苦了!这么大热的天,光喝凉茶不解渴。我们浩哥让我给你们送两碗绿豆汤来,解解暑。”
搪瓷缸子里,是冰镇过的绿豆汤,上面还飘着几块碎冰,散发着丝丝凉气。
阿彪和黑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了惊疑。
“你们……什么意思?”黑子警惕地问。
“没什么意思啊。”强子笑得更灿烂了,“我们浩哥说了,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都不容易。你们站岗,我们也理解。这绿豆汤,就当我们公司的一点心意。喝完了缸子放这就行,我待会儿来收。”
说完,强子拍了拍手,转身就回了公司,留下两个面面相觑的“凉茶小贩”。
这算什么?
挑衅?还是示威?
阿彪端起一碗绿豆汤,闻了闻,又用手指蘸了一点尝了尝。
冰凉甘甜,没有异味。
“他妈的……”阿彪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姓梁的,到底想干什么?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
黑子沉默了半晌,端起另一碗绿豆汤,一饮而尽。
冰凉的汤水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五脏六腑的燥热。
他们自以为隐蔽的监视,在人家眼里,就跟透明的一样。人家不但知道,还反过来关心你热不热,渴不渴。
这比直接冲上来打一架,还要让人感到屈辱和恐惧。
办公室里,阿力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着外面,忍不住笑出了声:“浩哥,你这招也太损了。你看那两个人,脸都绿了。”
梁文浩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
“苍蝇嗡嗡叫,虽然不咬人,但也烦得很。给它们点东西吃,让它们安静一会儿。”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声,又一次突兀地响了起来。
梁文浩睁开眼,拿起了听筒。
还是那个带着浓重口音的熟悉声音,但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有大鱼了。”
“说。”
“你猜那个沈立,现在在哪?”
“别卖关子。”梁文浩的声音沉了下来。
“羊城。”电话那头笑了一声,“他根本就没出国,也没人间蒸发。沈汇在羊城郊区,给他买了一栋带院子的别墅,养了七八个保镖看着他。说是保护,其实就是软禁。”
梁文浩的身体坐直了。
“他为什么要把弟弟藏在羊城?”
“因为这个沈立,已经是个废人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低沉,“三年前在澳门,他不是欠了赌债吗?沈汇虽然把钱还了,但沈立也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还染上了一身的烂病。现在就是个瘫在床上的药罐子,连话都说不清楚。”
“一个废人,沈汇为什么还要这么紧张他?”
“因为当年在澳门,沈立不只是赌钱。”对方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还帮人洗钱。其中有一笔最大的,就是通过华联集团在港城的一个空壳子公司,转出去的。而那笔钱的最终流向,指向了内地某个……我们都惹不起的大人物。”
沈立不是沈汇的弟弟,他是沈汇的催命符。
一旦沈立的存在和当年的事被曝光,华联集团这艘看似坚不可摧的巨轮,会立刻沉没。
“地址。”
电话那头报出了一个详细的地址。
“还有,那栋别墅的安保图,别墅里所有人的资料,包括那些保镖的换班时间,我半个小时后发到你指定的那个邮政信箱。”
“谢了。”
“老规矩。”电话挂断。
强子和阿力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虽然没听到电话内容,但能感觉到,自家老大身上的气场,已经完全变了。
梁文浩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转过身对阿力说。
“去,把我们那辆最破的面包车开出来,加满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