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淮南专旧庐,百花州上杨柳疏。
杨柳树下平淡无奇的人家中,流传起了一件传闻——
淮南城中最最风流的许家公子许钰,迷恋上了一位年纪不小的美人,也因这美人而收心,不再出入烟花柳巷。
酒肆茶铺中,谈客们只要聊起这件事,便眉飞色舞,好似蹲在两人床下一般,一忘情起来,酒也不喝,茶也不品,只唾沫横飞的讲着两人相识相知的趣事:
“......听说那美人去百花洲上赏花,风一吹,身上的绢帕竟隔着半座桥,都能飘到许公子的头上?”
“这风与绢帕,莫不是也长眼睛?”
另一人酒客也笑道:
“何止风长眼睛,雨也长眼呢!”
“两日前那美人上山敬香,下山时突遇山流而惊马,被困山中,听说许公子听到这事,派遣下人搜罗了整晚,一直到天亮才将人找回来呢!”
“如此上心,想来是好事将近了......”
“只是不知那美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酒桌上的趣闻,令茶酒铺子里的客人们频频侧目。
一身着粗暗土布,妇人打扮的丰腴女子听着这些人的言语,在柜台前仔细数着荷包里仅有的银钱,终是一咬牙,指了指茶叶铺上放置最高的那罐茶叶。
伙计喜笑颜开,立马取来梯子替她取茶,又包装妥帖。
女子心疼的厉害,接过那份不过一个两个拳头大小的茶叶包,绕着茶铺内的喧嚣往外走。
一边盘算着这她到淮南后者大半月的开销,一边穿街走巷,走到自己熟悉的那扇门前。
应门的下人不是昨日的那个下人,不过她仍和善的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茶叶包,笑道:
“我名立春,新得了些茶叶,想送给你家公子.......”
那下人掀了掀眼皮,也没低头去看茶叶包,只扫了一眼她的脸,便什么都没有说,将她放进了许家。
立春也不在意,顺着已经走过几次的老路,径直找到了书房。
今日的书房不似从前一般安静,不时传来模糊谈笑的声音。
有一个分外高亢的笑声问道:
“许兄,听说你最近收心了呢?”
“什么时候置办喜酒?”
另一人笑道:
“你囊中贺礼难道就那么守不住?”
书房内也如茶铺中谈天的人一般起兴哄笑。
可立春听得清楚,书房中那道熟悉的声音没有响起,许钰没有回话。
立春又回想起那日洪流之中,男人策马而来的场面,一时有些不安。
只有一道稍年长的声音过了一段时间,方才哑声沉闷道:
“前几日,我家夫人去山上上香,跌到了脚,幸得一位给夫君祈福的妇人相助,这才免了麻烦,但她回来后又同我说,那日后的山洪中,又瞧见许老弟去寻那妇人,又将人扶上马车......”
“那应是个有家室的妇人吧?”
“老弟从前拈花惹草,没有人管过你不假,可人家既已婚配,你无论如何都不该如此行径才是。”
此言一出,书房内原先的谈笑一扫而空,陷入一片震惊沉寂之中。
立春在外略略松了一口气,便听许钰生性散漫的声音传来:
“你们这都是一副什么神情?”
“我早早便知道她是崇安县县令的妾室,那又如何?”
最先开口的男声又斟酌着问道:
“那便不是清白之身了......许兄这是逗逗那个妇人,还是......”
“还是许兄难不成还打算将个小县令的妾室带回家如珠如玉般疼爱,娶她为妻?”
妾,妾。
妻,妻。
莫说是富甲一方的许家,纵使是稍稍有半点体面的人家,也不会将当过妾室的女子带回家为妻。
许钰若真大张旗鼓娶了那妇人,莫说是许家的老脸都没了,只怕还会害同族的王妃丢人......
书房中静悄悄一片,立春神色如常的低下头,拍了拍手中那包茶叶,将之放到了书房前的地上。
茶包轻巧的落地声伴随着书房内许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他的声音仍十分散漫随意,只是这回却比之前要缓上许多:
“......自然只是觉得她有趣,想把她卖过来作妾,不然还能是什么?”
书房里面的人恍然大悟,不再说起什么贺礼喜事一词,而是连忙先一步恭贺许钰得一美人,后又说起城中新律令下,何处有机遇之事。
只是这回,往日里对机遇素来敏锐的许钰却没认真听,他只安静坐在书桌后,听着好友们的对话。
他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
唇边的笑也同从前一样,只是细看便知笑意未达眼底。
好友们的吵嚷声中,他又有些不可自制的想到了那日下人去探听一圈回来之后禀报的事——
他以为那个糊里糊涂的美人最差也不过是贱籍,家生子,或更好些,许是和崇安县令有什么亲缘,被受崇安县令指派的家中人,带着在外做生意,到底还算清白......
但万万没想到,她的年纪远比他所想的要大,甚至早早已经另做他妇。
这和他原先想的相去甚远。
他想打听更多,可却没那么快能得到结果,只能每每想起,便不可自制的揣摩更多——
她是个妾室。
只是个妾室。
以她的年纪,寻常妇人早已有两三个孩子。
她或许.....
也是有的。
只是因为被留在了崇安,所以,才分外卖力的替崇安县令奔走......
她若入许家,想必也会要带上孩子吧?
那孩子......
许钰越想越多,一时没注意到有个下人凑到身边,等回过神来后一惊,立马呵斥了一句:
“何事?”
书房中还在畅谈的好友们转头看来,那惊扰许钰的下人拎着一包茶包,有些踌躇道:
“公子,刚刚立春娘子来过,在门外停了一小会儿,将茶包放下后又走了。”
许钰一愣,第一次没撑住笑,不可置信的眯眼问道:
“走了?”
走什么?
平日里若是有人,她应该也会到侧屋慢慢等才对,缘何今日却走了?
难不成,是因为刚刚那些话?
可她原本就是妾室,难不成还准备当妻不成?
周围好友看好戏的目光时不时扫来,许钰的羞恼只有一瞬,旋即便又当着众人的面,潇潇洒洒打开了手中的折扇,十分随意道:
“走了就走了,能是多大的事。”
“她本也就是个不受宠的妾室,囊中不宽裕,想必也买不起什么好茶叶,你拿去扔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