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穿过沙赫尔城北的旷野,一路向南,山峦逐渐浮现,一条河流如银带缠绕其间,在晨光中泛起一层柔和的涟漪。我知道,我正进入一座有着传说与谜团交织的城市——吉罗夫特。
它位于哈勒河谷的中心,被誉为波斯文明的南大门,而在《地球交响曲》的地图上,这里是一处悠长、深沉的音符,似古琴低吟,似水中絮语,不可轻听,却一旦靠近,便被牵引着前行。
我尚未真正踏入城中,心中的那股敬意与不安已交织成一种奇异的期待。
巴士停靠在吉罗夫特老城区北侧。下车的瞬间,一股清凉的湿气扑面而来——那是来自哈勒河的水气,在这里孕育出少有的绿意与肥沃,仿佛在这片干旱的伊朗南境,藏着一处意外的温柔。
我顺着石板路进入一座古朴而沉静的村落。村中巷道弯弯绕绕,两旁皆是由干砖砌成的低矮民居,屋顶上种着野葱与香草。墙角一只青瓷水壶半埋于土中,仍有水渗出,仿佛正替时间缓缓滴答。
村口的胡桑树下坐着一位老妇人,正用黄麻线编织一只篮子。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沙哑地说:“河水不会说话,但它听得懂梦。”
我在旅馆前的小广场停下,取出笔记本,在《地球交响曲》上写下第一句:“吉罗夫特,不是等你探访的城市,而是等你静听的回声。”
那一刻,我意识到,这座城市的魅力,不在它的显赫,而在它的沉静与深藏。
吉罗夫特,这座城市从未在波斯历史中高声宣讲,却在二十一世纪初的考古发现中轰然醒来。城郊那片绵延丘陵中,出土了一批神秘的陶器、玉器、铜具,带有精细的图腾和象形符号——一些图案甚至早于苏美尔与巴比伦。
我前往那片出土地带,如今已成为围栏环绕的考古保护区。一位守卫带我绕行外围,他不多言,只指了指地表上一块裸露的陶片,那上面刻着一个俯身汲水的人形符号。
“我们叫他‘低语者’,”他轻声说,“他不讲话,但他知道所有来过这里的人。”
我蹲下身,用手轻触那块陶片,仿佛能听见地底深处千年的咏叹:“记忆不朽,只待有人再度倾听。”
我将这一刻记入笔记:“吉罗夫特,用泥土保存文字,用沉默记录声音。”
我继续深入,在一处封闭的遗址外,我听见地下有一种轻微的回响声,像是陶罐中渗出的风音。一位研究者告诉我,下面有一条未开放的地下水渠,沿渠两侧,有刻有星象图案的砖石,那是他们尚未解读的语言。
“也许它们不是为了传达给我们,”研究者说,“而是留给时间。”
哈勒河是这座城市的灵魂,它像一条细长的脉络,从群山中流出,穿越市区,最终注入沙漠之境。
我跟随当地一位渔夫沿着河岸漫步。他名叫贾拉勒,六十岁出头,脸上刻着岁月与风沙留下的纹理。他告诉我:“这条河,会说话。它在春天咆哮,在夏夜低唱,在冬季沉睡。它是我们的祖父。”
我们坐在岸边,他掏出一个小酒壶,喝了一口之后递给我。我婉拒,他笑着说:“那你得听一个故事来换。”
他讲的是关于河里住着的“梦鱼”的传说,那鱼通体透明,夜里会浮出水面,朝着星星游去。若有人在河边轻声许愿,梦鱼便会听见。
“你许愿了吗?”我问。
他望着河面说:“是的,我希望,这城市永不被遗忘。”
我望着那缓缓流动的水,突然觉得这条河,并不只是自然地貌,而是整个城市的灵魂出口,是时间的记忆通道。
我写下:“哈勒河是吉罗夫特的梦之河。它不止灌溉庄稼,也浇灌诗与故事。”
城南的手工坊集中区,仍保留着最古老的制陶、雕玉与纺织技艺。我走进一间名为“苏尔雅”的玉雕工坊,空气中混杂着粉尘与柏木香。
一位年轻女子在磨制一枚细小的印章,她说她叫法提玛,正在重现一枚古图的纹样:一头双角鹿在水中奔跑,背后跟着一轮日轮。
“我不画现在,”她说,“我画古人的梦。”
我好奇地问她:“为何是梦?”
她停下手中的雕刻,认真看着我:“我们不是在复原历史,我们是在续写他们未完的故事。”
我默然。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此前未曾注意到的角落。
我将那枚未完工的印章图样画在笔记中,并写下:“在吉罗夫特,技艺不是手的传承,而是心灵的接力。”
她请我尝试刻下一块边角废玉。我迟疑片刻,最终执刀而上,指尖微颤,刻下一道弧线,却在最后一笔时不慎划裂玉面。我懊恼地想放下,法提玛却轻轻按住我的手说:“裂痕是故事的门口。”
那一刻,我仿佛听懂了某种隐藏的语言——无声处,有回响。
她带我走进工作坊后堂,一盏古老的陶灯微微晃动。墙上挂着她祖母留下的织布图纸,上面是哈勒河两岸的风物图景。我问她:“你有没有自己的梦?”
她低头沉思良久,说:“有。我想让梦鱼游进未来。”
夜幕降临,山谷中响起了祈祷声。星辰悄然布满夜空,而我站在城东的一处高地,眺望整座城市灯火稀疏,却如沉默中燃烧的信念。
在哈勒河对岸,一座古塔的轮廓若隐若现,像是守护梦境的影子。
我摊开《地球交响曲》,写下这一章的最后一行:“吉罗夫特,是河流留在沙漠上的一封信,是山谷中一口尚未熄灭的灯。”
离开吉罗夫特前夕,我再次走进那座玉雕坊。法提玛把一只小陶盏交到我手中,盏底刻着梦鱼的图案。
“它不只是容器,”她说,“它能装下一个人的愿望。”
我点头,将陶盏放入行囊。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晚,我坐在旅馆天台,夜风穿过耳廓,远山沉默,河水低吟。我终于明白:吉罗夫特不是一座等人驻足的城市,而是一场无声的祈祷。
我写道:“这里的低语,不是风的偶然,而是泥火淬炼的记忆,是心灵的地图。”
下一站,米娜卜——那是海风初吻沙岸的诗句,是柠檬花与海水共同谱写的南方低语。
米娜卜,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