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哈博罗内的那天清晨,天空澄澈得像一面未经打磨的镜子。我站在站台边,背包在肩,心绪沉静,望着列车缓缓驶来。那是一列通往东北方向的列车,终点是博茨瓦纳历史最悠久的一座城市——弗朗西斯敦。
车窗外的晨曦正好,大草原如一块展开的帷幕,零星牛羊在灌木间穿行,金合欢树在光影中摇曳生姿。阳光从东方倾泻,草叶上的露珠仿佛碎金,在风中颤动。我翻开《地球交响曲》,写下这句开场:
“第612章:金轨旧梦与归途星声。”
这是一个因黄金而生的城市,也是通往梦想与归属的驿站。它的名字里有历史的厚重,有沉默的疼痛,也有一种旧时光尚未散尽的温度。
列车驶入弗朗西斯敦站的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一声来自世纪前的汽笛,低沉、古老。铁轨锈红,站台低矮,风扇吱呀地旋转着,空气中有旧机油与晨露的混合味道,像是一段往事的气息重新浮现。
下车不久,我遇见班杜。他是铁路维修工,祖父当年是金矿工人,落脚于此。“这条铁轨,是我家的血线。”他说着,把我带入一间斑驳的维修仓库。
屋里光线昏暗,角落里堆满铁锤、轨枕、旧号灯,墙角那块残旧黑板上写着:“编号2039,运行正常。”
“你看它们是废料,我看它们是回音。”班杜的手摩挲着一把生锈的板手,像是在摸一件传家宝。他讲述起曾祖父如何在殖民铁路修建中扛下百斤枕木,那种沉默背后的倔强,让我肃然起敬。
那一刻我沉默,脑海里浮现出奔跑于车厢之间的工人、风声、汽笛与闪烁的红灯。弗朗西斯敦的铁轨,不只通向远方,也通向一种遗忘中的坚韧。
我写下:“这里的铁轨,是沉默的脊梁,是梦与记忆共生的火脉。”
午后,我前往城西的旧矿区。残垣断壁间,石块与铁皮散落,黄土中依稀可闻矿物的腥气。风从空旷矿坑中吹过,如同历史的低吟。
卡文达是导览员,个子瘦削,面庞黝黑,戴着裂纹的安全帽。他说曾祖父就在这座金矿工作,“那时日薪能买整块地。”
他带我走进矿洞,头灯照亮前方,湿润空气中浮动着矿石反光。墙壁间金粉若隐若现,像是遗落的晨星。
“他们把青春埋在这儿,”卡文达的声音低而坚定,“有人失聪,有人丧命,但他们留下了国的雏形。”
他讲起父亲一次塌方中被埋数小时,靠水管敲击发出求救信号。那之后,他父亲耳朵听不见了,却成了矿工协会最坚定的守护者。
我听着,心头沉重却也滚烫。我写下:“黄金的价值,不在灿烂,而在它背后,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日子。”
矿坑出口,一排工人旧照钉在锈铁板上。我看见一张年轻面孔,眉目坚毅,那是卡文达的爷爷,二十岁,穿着破旧制服却站得笔直。那一瞬,我仿佛听见无数心跳,在矿下黑暗中有节奏地回响。
沿着马尼卡尼路前行,两侧红砖老屋静卧街边,风掠过屋檐,带来蒸面包的香味。街道上行人稀少,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丽贝卡的面包店在街角,她递我一块热腾腾的玉米面包:“还记得味道的人不多了。”
我咬了一口,香软中带着一种过往的情绪。她指着店门口的长椅:“以前傍晚这里坐满老人,谁的孙子在哪工作,谁家的女儿嫁去了国外,全在这说。”
几个青年在街角争执是否要离开家乡去哈博罗内。我靠近,听到他们交替说着“未来”“薪水”“梦想”。
我说:“你们的故事很重要,外面不一定更好,但你们的声音在这里可以生根。”
其中一人顿了顿:“你愿意写我们吗?”
我点头。他们笑了。街角那一刻,不再是岔路口,而是告白与希望的起点。
我写道:“老城区是一张旧地图,每条路都写着归属的隐语。”
图书馆不大,却洁净明亮。阳光从百叶窗泻下,落在书架与儿童读物上。
女教师蒂博戈带着十来个孩子朗读非洲故事。她的嗓音温柔如水,孩子们坐得笔直,小女孩卡特莱霍眼中闪光。
我走过去,与他们分享中国的童话、我旅途的见闻。
“世界很大,但每一个人都能是讲述者。”我说,“你们拥有写作的钥匙。”
卡特莱霍轻声问我:“我们也可以写城市吗?”
“当然可以。”我回答,“你们写下的,就是未来的石碑。”
她执笔写下:“河水是我们,风是我们,我们的名字是花开的声音。”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草原从书页上生长出来,成为整个南部非洲新的根系。
我写下:“图书馆,是梦开始的河口,是春天走出的第一个音节。”
傍晚,我走至通加河边,风温柔得像一位年长者的叙述。少年们在河边踢水嬉戏,一串渔线银亮划过水面。
一位白发老者坐在大树下,怀中捧着一把旧口琴。他叫约纳斯,曾是牧羊人。
“这曲子是风教我的。”他吹奏起来,旋律缓慢悠扬,仿佛从山野那头轻飘而来。
我坐下,闭上眼。音乐如水,洗去尘土,也抚慰心灵。
“这里安静,是因为人们都在心里种着一座家。”约纳斯说完,目光望向河的远端。
我写下:“弗朗西斯敦,是口琴吹出的归路,是风写下的家书。”
夜里,我坐在旅舍阳台,翻看日记,脑海里重叠着矿工的锤声、孩子的笔触与老人的琴音。它们不喧哗,却层层叠叠,构成这城市的灵魂。
我写下结语:
“第612章:金轨旧梦与归途星声。
这不是一座靠黄金铸造的幻城,而是一段用时间锤炼出的真实。弗朗西斯敦沉静不哗,却藏着草原的回声与记忆的星光。”
我合上笔记本,仰望夜空。
北方,那片寂静中闪烁着矿灯的地方,下一站——塞莱比,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