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这座矗立在天地之间,汇聚了天下龙脉气运的千年雄都——洛阳。
白日里那车水马龙、繁华鼎盛的景象,此刻都已沉寂下来,只剩下巡夜禁军甲胄摩擦的清脆声响,以及更高处那普通人无法窥见的、由无数阵法与气运交织而成的无形天网,守护着这座大周王朝的心脏。
一道流光,无声无息地划破夜幕,最终降落在洛阳城外的一处山巅之上。
流光敛去,现出剑十三那挺拔如松的身影。
他遥望着远处那座如同蛰伏巨兽般的雄城,神念如水银泻地般铺散开来,瞬间便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不凡。
在那层层叠叠的建筑之下,一股浩瀚、威严、却又带着一丝暮气的龙脉之气正在缓缓流淌。
而在城市上空,那肉眼不可见的守护大阵,其复杂与强大程度,远超他之前见过的任何宗门护山大阵。
“不愧是一朝国都。”
剑十三心中暗道。
他并未急着行动,师父所说的“兰若寺”,在城外三十里。但他的神念,却捕捉到了另一股让他不得不在意的气息。
那是一股无比阴冷、邪恶,充满了死亡与冻结意味的气息。
长生殿,玄冥天王!
自从进入中原腹地,他就一直远远地缀着此人。
此刻,那玄冥天王并未入城,而是在距离洛阳城五十里外的一处隐秘山谷中停了下来,气息也随之潜伏,仿佛融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若非剑十三的剑心通明,几乎就要跟丢。
“果然也是冲着龙脉之气来的么……”
剑十三眼神一冷。
看来,师父的第二个考验,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
他不仅要面对龙脉的守护者,还要提防这个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他收敛心神,不再去管那玄冥天王,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掠去。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那座兰若寺。
……
与此同时。
洛阳城,皇城深处,钦天监。
这里是整个大周王朝最为神秘的机构之一,不掌兵权,不理朝政,却直接对周天子负责。
他们的职责,是上观天象,下测地理,为帝国的航船,观测着命运的星图与暗礁。
此刻,钦天监的最深处,观星台上。
一名身穿八卦道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仰望着满天星斗,眉头紧锁。
在他身旁,站着一名身穿紫色龙纹官服的中年人,此人正是当今钦天监的监正,李淳安。
“老师,您……真的决定了吗?”李淳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与犹豫。
那鹤发童颜的老者,便是钦天监上一代的监正,也是如今大周王朝硕果仅存的几位“天人境”皇家供奉之一,被尊称为“守龙人”的卫夫子。
自从疯癫而亡的前任监正留下那句“变数”的遗言后,本已闭关数十年的卫夫子,便亲自出关,日夜镇守在观星台上。
“星象不会骗人。”
卫夫子收回目光,声音苍老而悠远:“紫微黯淡,荧惑守心。此乃王朝末世之兆,无可逆转。但那颗‘变数’之星,却又给了这盘死局一丝生机。”
“乱世将起,妖魔环伺。那长生殿的魔头,已经将爪牙伸向了神都。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标,正是兰若寺下的那道龙脉。”
李淳安闻言,脸色大变:“什么?!长生殿好大的胆子!他们是想动摇我大周国本吗?”
“他们的野心,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大。”卫夫子叹了口气,“我已时日无多,一身修为皆系于国运之上。若龙脉有失,我必身死道消。这最后一份力,总要用在刀刃上。”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学生,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淳安,记住。从今夜起,无论兰若寺方向发生任何事,你都不得插手,更不许调动任何禁军与供奉前往。”
“老师!这怎么可以!”李淳安大惊失色,“您一个人怎么能抵挡长生殿的魔头?!”
“我抵挡的,或许不止是魔头。”卫夫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那颗‘变数’之星,已经降临了。是福是祸,是破是立,皆在今夜。”
“赌的,是我大周的国运。赌的,也是这天下苍生的未来。”
“你只需守好这钦天监,护住陛下的安危,便是我最后的嘱托。”
说完,卫夫子的身影,便如同一缕青烟,消散在了观星台之上。
只留下李淳安一人,呆呆地看着老师消失的方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变数……
究竟是怎样的变数,能让老师不惜堵上自己的性命与整个大周的国运?
他再次抬头望向星空,那颗位于紫微帝星之侧,若有若无,却光华盖尽诸天的无名之星,仿佛正在对他进行着无声的嘲弄。
不可测,不可知,不可名状。
这天下,真的要变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当然,剑十三此来,并非为了杀人。
他找到了那座兰若寺。
正如师父所言,这是一座破庙。
断壁残垣,蛛网遍布,佛像早已倒塌,被厚厚的灰尘所掩盖。若不是那块歪倒在一旁、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的石碑,谁也无法将这里和一座寺庙联系起来。
然而,在剑十三的剑心感知之中,这座破庙的地下,却蛰伏着一股让他都为之心悸的庞大力量。
那是一条由金色气运凝聚而成的神龙,它正在沉睡,每一次呼吸,都引动着方圆百里的地脉随之起伏。
而在神龙的周围,则布下了一层又一层的强大阵法。
这些阵法以周天星辰为引,以山川地理为基,环环相扣,生生不息。一旦有外力强行闯入,瞬间便会引动天地之力,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好一个钦天监,果然名不虚传。”
剑十三暗暗点头。
若非他已入天人,又悟透了“唯我”剑境,面对如此大阵,恐怕也是束手无策。
但他今日,却是有备而来。
他没有选择用蛮力破阵,那必然会引发巨大的动静,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玄冥天王引来。
他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不再是那锋芒毕露的剑客,而是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一棵树,一阵风。
他的人,他的剑意,都彻底地融入了周围的自然环境之中。
天人合一。
这便是他从师父指点的“一剑斩落竹叶,而竹不伤”之中,领悟出的更高境界。
力量的极致,不是毁灭,而是掌控。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迈出了脚步。
一步踏出,他的人影已经出现在了兰若寺的院墙之内。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悄无声息。
那足以绞杀寻常天人境的守护大阵,在他面前仿佛形同虚设,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因为,他并未“闯入”。
他是“融入”。
他就是这方天地的一部分,阵法又如何会攻击自己的一部分?
剑十三缓缓走在破败的庭院之中,他的目标,是那座倒塌的大雄宝殿。
那里,是阵法的核心,也是龙脉之气最浓郁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大殿的一瞬间,他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看向了殿内那尊已经看不清面容的佛像之后。
“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
一道平静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随着话音落下,四道身影,从四个不同的角落,缓缓走了出来,将剑十三包围在了中间。
为首一人,身穿青色官服,手持一卷星图,面容儒雅,正是钦天监的四位天人境供奉之首,掌管“星杀大阵”的“文曲”供奉。
在他左侧,是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壮汉,他手持一柄巨大的玄铁尺,身上散发着厚重如山的气息。此人是掌管“地脉大阵”的“武曲”供奉。
右侧,则是一名女子,她手持一柄拂尘,身姿飘逸,气息缥缈,是掌管“流云飞絮阵”的“天机”供奉。
最后一人,则是一名不起眼的老者,他佝偻着身子,仿佛随时都会入土,但他的双眼,却闪烁着让人心悸的精光。他是四人中最为神秘,也是最擅长正面搏杀的“七杀”供奉。
这四人,便是钦天监明面上的最强战力,也是龙脉的第一道防线。
他们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我们等你很久了。”
文曲供奉看着剑十三,眼中充满了警惕与不解。
他们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强得可怕。
但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他们熟悉的强者气息。
不是佛门的高僧,不是道门的真人,更不是魔道的巨擘。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你们知道我要来?”剑十三有些意外。
“三天前,荧惑守心,变数已至。”文曲供奉缓缓展开手中的星图,图上星光流转,其中一颗星辰,正散发着妖异的光芒,“我们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何而来。但我们的职责,是守护龙脉。”
“擅闯禁地者,杀无赦!”
武曲供手持玄铁尺,重重地往地上一顿,整个地面都为之震颤。
“报上名来!”七杀供奉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我等尺下,不斩无名之鬼!”
剑十三闻言,淡淡地摇了摇头。
“我的名字,你们还不配知道。”
“我来此,只为取一样东西。取了便走,不想伤人。”
“狂妄!”
天机供奉冷哼一声,手中拂尘一甩,三千青丝瞬间暴涨,化作三千道凌厉的劲气,如同天罗地网般朝着剑十三笼罩而来。
“既然不说,那便死在这里吧!”
大战,一触即发!
面对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拂尘劲气,剑十三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连手中的剑都没有拔出。
他只是伸出了两根手指,并指成剑,对着那漫天青丝,轻轻一点。
“破。”
一个字,言出法随。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璀璨夺目的剑光。
只有一道微不可查的剑意,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瞬间融入了那三千道凌厉的劲气之中。
下一刻,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天机供奉引以为傲的“天罗地网”,在触碰到剑十三身体前的一瞬间,竟然就那么凭空消散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什么?!”
天机供奉脸色剧变,她能感觉到,自己与那拂尘之间的联系,被一股无比玄妙的力量给瞬间斩断了。
那不是蛮力,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理”。
就好像,她的力量,在对方面前,根本就不成立。
“一起上!”
文曲供奉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声大喝。
他手中的星图猛地展开,化作一片浩瀚的星空,将整个兰若寺都笼罩了进去。
“星杀大阵,起!”
霎时间,一颗颗由星辰之力凝聚而成的巨大陨石,拖着长长的尾焰,从天而降,狠狠地朝着剑十三砸去。
与此同时,武曲供奉也怒吼一声,手中的玄铁尺光芒大放,他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地颤动,一道道土黄色的地脉之气被他强行抽出,化作一尊高达十丈的岩石巨人,挥舞着巨大的拳头,向剑十三发起了冲锋。
而那最为神秘的七杀供奉,身影则是在一瞬间变得虚幻,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影子,融入了黑暗之中,寻找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三大天人境强者,同时出手!
再加上阵法的加持,这一击的威力,足以让寻常的天人境强者瞬间灰飞烟灭!
然而,剑十三依旧站在原地,不闪不避。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看了一眼那从天而降的陨石雨,又看了一眼那奔袭而来的岩石巨人。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雕虫小技。”
他依旧没有拔剑。
他伸出右手,对着天空,轻轻一握。
“散。”
那漫天的陨石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扼住了喉咙,就那么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之中。
然后,在文曲供奉那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所有的陨石,都化作了最精纯的星辰之力,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文曲供奉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手中的星图都暗淡了几分。
自己的本命法宝,竟然被对方一招就破了?!
这怎么可能?!
这已经不是力量强弱的问题了,这是对“法则”的绝对碾压!
“吼!”
就在这时,岩石巨人已经冲到了剑十三的面前,那比房屋还要巨大的拳头,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地砸了下来。
剑十三看都未看。
他反手一掌,轻轻地拍在了岩石巨人的拳头之上。
“碎。”
“轰——!!!”
那坚不可摧,由地脉之气凝聚而成的岩石巨人,在接触到他手掌的一瞬间,就如同被投入了石子的水面,从拳头开始,寸寸碎裂,轰然崩塌,重新化作了最原始的地脉之气,回归到了大地之中。
武曲供奉同样如遭雷击,蹬蹬蹬地后退了十几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他那魁梧的身体,竟然有些站立不稳。
“唯我……之境……”
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震撼与恐惧。
这种言出法随,万法不侵的姿态,他只在传说中的那些上古剑仙的记载中看到过!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就在这时,一道致命的寒光,如同毒蛇出洞,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剑十三的后心要害。
是七杀供奉!
他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发动了自己最强的一击——“绝杀”!
这一击,凝聚了他毕生的杀气与修为,足以洞穿一切防御!
然而,那柄淬毒的匕首,在距离剑十三后背还有三寸的地方,停住了。
不是七杀供奉自己停下的。
而是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一股无形的剑域,不知何时已经将他笼罩。
在这片领域之中,剑十三,就是唯一的神。
他的意志,便是天地的意志。
“我说过,我不想伤人。”
剑十三缓缓地转过身,看着那满脸惊恐,保持着刺杀姿势的七杀供奉。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在那柄匕首的刀尖上一弹。
“铛!”
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柄由万年寒铁打造,足以媲美神兵的匕首,瞬间断成了两截。
七杀供奉如梦初醒,怪叫一声,拼命地想要后退。
但他退得了吗?
剑十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跟上,一指点在了他的丹田之上。
“封。”
七杀供奉的身体猛地一震,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奔流不息的真元,瞬间被一股霸道无比的剑气给强行封印了。
他,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做完这一切,剑十三的目光,才缓缓落到了那唯一没有出手的文曲供奉身上。
“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文曲供奉看着倒在地上的同伴,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脸上充满了苦涩与无奈。
他们四人联手,结成大阵,竟然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这还怎么打?
对方,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个层次能抗衡的存在。
更可怕的是,从始至终,对方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意。
他真的,只是想取走一样东西。
他败他们,伤他们,封印他们,但却没有杀他们。
这比直接杀了他们,更让他们感到恐惧。
因为这代表着,对方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越了他们,达到了一个可以随心所欲,掌控一切的境界。
“你……究竟想要什么?”文曲供奉艰难地开口。
“一缕龙脉之气。”剑十三淡淡地说道。
“什么?!”文曲供奉大惊,“你可知龙脉之气乃我大周国运根基?你夺我龙脉,与毁我江山何异?!”
“我说了,只取一缕,于大局无碍。”剑十三不想过多解释,“而且,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说完,他不再理会这四人,径直朝着那倒塌的大雄宝殿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悠远的声音,从大殿的深处传了出来。
“阁下好大的口气,好强的实力。”
“只是,想动龙脉,你还得问过我这个老头子才行。”
随着话音落下,一股比之前四大供奉加起来还要恐怖十倍的威压,如同苏醒的远古巨龙,轰然降临!
整个兰若寺,都在这股威压之下,瑟瑟发抖。
剑十三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大殿深处。
只见一名身穿八卦道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缓缓地从那尊倒塌的佛像之后,走了出来。
他每走一步,脚下便会生出一朵由气运之力凝聚而成的金色莲花。
他整个人,都仿佛与这方天地,与这地下的龙脉,彻底融为了一体。
他,就是这片领域,另一位“神”。
大周王朝,真正的守护者。
卫夫子!
看到卫夫子出现,文曲供奉等人脸上都露出了激动与羞愧的神色。
“老师!”
他们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行礼,却被卫夫子挥手制止了。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退下吧。”
卫夫子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剑十三的身上,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阁下好手段。”他缓缓开口,“老夫卫子期,镇守此地已有百年。阁下是百年来,第一个能如此轻易走到我面前的人。”
剑十三看着眼前这个老者,眼神也变得认真了些许。
他能感觉到,这个卫夫子,与之前的四人完全不同。
如果说那四人是天人境,那么眼前这个老者,已经半只脚踏出了天人境的范畴,触摸到了一丝更高层次的“道”。
他的力量,与整个大周王朝的气运,与脚下的龙脉,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在这里与他为敌,就等同于与半个大周王朝为敌。
“你的身上,没有杀气,没有戾气,更没有魔气。”卫夫子继续说道,“老夫很好奇,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要来夺我大周龙脉?”
“我说了,我只取一缕。”剑十三重复道。
“一缕也不行!”卫夫子的态度无比坚决,“龙脉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只是一缕,也足以让国运动荡,天下大乱!”
“看来,是没得谈了。”剑十三的右手,缓缓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准备拔剑。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值得他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