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峰又问:“那灵魂力呢,要怎么提升?”
蔺天凡指了下叶峰手里之前他给的小圆牌,道:“很多事在这里不方便,你过后去找我们。
“那里有个折叠空间,展开后能看到我的终端号和这边的地址。”
此时,魂仪已逐渐安分下来,光线也渐转暗淡。
正在一点点变回之前的古旧模样。
像眼睁睁看着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转眼迈入风烛残年。
这一刻,叶峰终于清楚明白了他来到这里的意义。
虽不知为什么选中的是他,但他责无旁贷。
暮色四合。
叶峰走到院中,燕枭一个人孤零零立在空旷之中。
仰头不知看着什么,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似要和这暮色粘合在一起。
黑色斗篷被风轻轻吹起,边角暗金拂过,露出里面暗沉衣角,无端寂寥。
他听到动静,转头看向叶峰,勾勾唇角笑了,手里摩挲着一件东西。
“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终端回来了,终于可以不用再戴那个假货了。”
叶峰走近,没伸手接,道:“还有几天才一个月呢,不急。”
燕枭脸上依旧挂着笑,笑着笑着却低下了头,语气听着如同寻常。
“叶峰,这么多天……委屈你了。”
叶峰纳闷:“在你这儿有吃有喝有住,有兄弟有朋友,终端也不耽误用,哪里委屈了?”
燕枭又笑了。
他抬眼仔细看着叶峰的眉眼,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半晌,才道:“再陪我喝一次酒吧,叶峰。”
“好啊。”叶峰笑道,“什么一次两次的。
“燕枭,一辈子呢,以后有的是时间,不着急,咱们慢慢喝。”
燕枭的笑终于到达了眼底,点点头:“好,慢慢喝。”
准备东西时,叶峰算算时间,先给龙飒那边发了条消息过去。
说今晚有事,可能会比平时晚到些。
这几天,每天晚上他都会去高塔上帮龙飒修复精神力,快天亮时才回。
东西摆好,燕枭拿起酒杯放进叶峰手里,碰了下,说道:“叶峰,救你,是我燕枭这么多年唯一做对的事。”
叶峰一仰头干了杯中酒,亮了亮杯底。
“能被你燕枭救,也是我叶峰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之一。”
燕枭怔怔看着那湛亮又诚恳的眼,心底涌起暖意。
叶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燕枭,其实你不提,我也想和你喝两杯的。
“我没想到,龙佞是这样一个没有肚量的阴险小人。
“你为了我,和那边决裂,可能承担的后果远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
“这一点上,我叶峰欠你。”
他举起杯子,又一口干了。
今天这个事一出,燕枭相当于又把卫家得罪狠了,雪上加霜啊。
燕枭抬手挡了下:“叶峰,这事和你没关系。
“真的,龙佞那个人我原本也不喜欢,分道扬镳是早晚的事。”
叶峰又倒上一杯,笑道:“燕枭,不管早晚,肯定不会是今天。
“所以,这个果得我担着。
“第二件事,我不知道那天灵魂力觉醒的事会给你带来压力和麻烦,这个是我考虑得少了。”
他举了举杯子,又痛快地仰头一口干了。
燕枭皱眉:“叶峰,那算不得什么麻烦,而且,我从来就不怕这类麻烦……”
叶峰放下杯子,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话说得直白。
“燕枭,我不能一直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那不是我叶峰要的。
“我说要帮你扛着因果,不是空喊喊口号,我要有真正的实力才做得到。
“所以,燕枭,就在今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燕枭紧紧看着他,微微屏息。
叶峰的眼神晶亮且坚定:“我要加入第一军团。
“我要努力进入到帝国的核心势力,尽自己所能,提升实力。
“这样,有些事,才能有发言权。”
他要挺起胸膛,大步向前走。
为身边人、为苍炎家族、为地球,赢得应有的地位和话语权。
燕枭看着叶峰的眼睛,问得直接:“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他认识的叶峰快意恩仇,讲求的是简单直接,最厌恶的就是权力争斗、尔虞我诈。
他不会看错。
叶峰仰头看着第八星球的方向,半晌才道:“燕枭,有些事,不能单纯按喜欢还是不喜欢来定的。”
命运给什么路,他就走什么路。
就算是没走过的路,他也必将趟出一条路来。
燕枭垂眸,他早就知道,如果叶峰选择飞走,那他就只能选择放手。
绝无其他可能。
燕枭仰头饮尽杯中酒,只觉苦涩难言。
似乎,他本已一无所有,可是此刻,他又觉失去了他的唯一。
夜渐深浓。
叶峰酒喝得太猛,终于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燕枭将叶峰的终端拿出来,轻手戴到叶峰腕子上。
然后如同上次一样,支起能量罩,一口一口喝着酒。
他的视线长久地落在旁边睡熟的人身上,舍不得收回。
他早就知道,这人终将会从他身边展翅飞走,怎么留也留不住。
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也预料到今天会知道答案,所以才异常低落。
他远不如叶峰想得乐观。
他总认为,两人能如此不受打扰喝酒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他总是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
或许,这就是两人最大的不同。
一个永保乐观,一个永远悲观。
有些话,他憋在心里实在是太久了。
久到,都不知要从哪里说起。
可是,此时,借着酒力,对着睡着的叶峰,他就是忍不住想要说出来。
好似对面的人在安安静静倾听一般。
“叶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你会觉得荒谬或唐突。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能让我有说的欲望了。
“但或许,错过了今晚,也未必再有机会说了。”
燕枭微扬起头,看向漆黑一片的夜空。
“在遇到你之前,我很少睡觉,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睡不着,就算偶尔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
“那些最阴暗的梦,就像是阴魂一样,时刻缠着我……
“所以,我不睡。
“睡着,会让我坠入地狱。
“醒着,我可以让别人坠入地狱。”
燕枭靠进椅子里,头后仰着,轻轻枕在椅背上。
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又格外平静,还有一股说不太出来的……孤寂。
“我经常整夜整夜地看着屋顶。
“看着上面那些微弱的光线,挣扎着,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掉。
“从头看到尾,一点睡意都没有。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黑色吗?
“因为那黑色就是我。
“我时常想,既然老天非要让我留在黑暗里,那我就不会只是黑暗。
“我要变成所有人的黑暗。
“我要让这世间所有的白,都被血和恐惧吞噬掉。”
“我最讨厌的就是白色。
“凭什么它看起来那么干净呢?
“凭什么呢?”
他侧头看了叶峰一眼,一点点又收起了那丝张狂,垂下了眼。
“但是叶峰,我遇到了你。
“你就是我唯一能容忍的那点白。
“我遇到你的时候,正是张狂到极致,又无聊到极致的时候。
“我心里的暴戾怎么都发泄不完。
“我折磨人、玩弄人,看着他们一个个像跳梁小丑一样。
“有的哭有的骂,有的吓得战战兢兢像个孙子。
“但到最后,没有一个不是跪地求饶。
“简直无聊至极。
“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熬着,直到熬得彻底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失去兴趣,熬到死为止。”
“可是,我遇到了你。
“叶峰,我看到你对那个孩子笑,笑得那么温暖,那么疼惜。
“我也是在那一刻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辗转反侧,心底里苦求而不得的渴望,原来竟然是对‘温暖’的向往。
“呵呵。
“何其可笑啊。
“我一个在地狱里打滚着长大的人。
“一个满手血腥污秽的人。
“一个唾弃整个世界,也被整个世界遗弃的人。
“竟然发现,最想要的,竟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最纯粹的东西。
“简直是滑稽可笑荒谬到了极点。
“我哪还有回头路可走呢?
“我怎么配得上那些东西呢?
“我已经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啊。
“那天,我喝得烂醉,笑到发狂。
“脑中那些想到发疼的东西,最终都具化成了一张脸。
“一张笑脸,你的。
“眉眼弯弯,唇角弯弯,眼中融融暖暖,都是我想要的。
“醒酒之后,这种渴望就像破了土的种子。
“它之前始终藏在我心底的最深处,一朝得愿,如同抽条疯长的枝丫,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
“这种感情,谁会懂呢?
“谁都不会懂。
“谁能信呢?
“连我自己都不想信。
“可就是让我辗转难眠,寝食难安。
“只想下一秒就看到你,只要看到你就行。
“于是,我去了那个舞会。
“叶峰,你答应跳那支舞的那一刻,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让眼里的欢喜淡去。
“以免让自己显得过于在意。
“也怕你看出我的在意来。
“我轻轻牵起你的手,就像孩童时那个千疮百孔的自己,终于碰触到了那点梦寐以求的温暖。
“这是我在能力范围内,给那个自己的一点补偿。
“无关风月。
“对你来说,这不过是一支可有可无或不甘不愿的舞。
“可对我来讲,却是一次不敢逾矩的接近啊。”
他的声音带着克制后的温度,不敢过于热烈,又不愿太过平淡。
如同朝露对阳光的向往。
虔诚,又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