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下星痕
青溪镇的暮色是被老槐树的影子拉出来的。
当最后一缕金红的霞光掠过酒馆的木窗棂,沉坠进西边连绵的山坳里时,林溪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晚风裹挟着槐花香与泥土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拂过她微蹙的眉尖——自三日前那场诡异的金色光点异象后,她总觉得空气里漂浮着细碎的、难以捕捉的异样,像有无数根透明的丝线缠绕在周遭,轻轻拨动着她感知里最敏感的那根弦。
酒馆里还残留着白日的喧嚣余温,楚临风他们该还在里间商议北上的事。北境冻土,那封裹着冰碴的信笺上,冰蓝色的字迹像极了去年在混沌遗迹里见过的寒雾,透着彻骨的凉意。林溪没进去,只是沿着青石板路缓步走着,脚步不自觉地朝着镇子东头的老槐树去。
那棵老槐树在青溪镇不知立了多少年,树干粗得要三个壮汉才能合抱,枝桠盘虬卧龙般伸向夜空,繁茂的枝叶在暮色里织成一片深浓的荫翳。树下常年摆着个石磨盘,是镇上老人闲坐聊天的去处,只是今日暮色渐沉,石磨盘上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早落的槐叶在石面上打着旋。
林溪走到树底,伸手抚上粗糙的树皮。指尖触到的地方,纹理深陷,像刻着岁月的密码。她望着枝桠间漏下的零星暮色,轻轻叹了口气——阿澈的意识化作那粒金色光点时,她分明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求救,可转眼间,那光点便炸开成漫天金屑,渗入每个人的眉心。楚临风说那是预警,可她总觉得,阿澈想说的,远不止“星骸归位,裂隙将启”这八个晦涩的字。
“姑娘,可是在等什么人?”
忽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树影深处传来。林溪猛地回头,只见暮色里,一个老婆婆正缓步走出。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整齐,用一根银簪挽着,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却透着一股温润的气色。老人手里挎着个竹编的小篮子,篮子上盖着块蓝布,隐约能看见布下透出的点点幽蓝。
林溪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青溪镇不大,镇上的人她大多认得,却从未见过这位老婆婆。“婆婆,您是?”
老婆婆走到石磨盘旁坐下,笑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不过是个走乡串户卖花的老婆子,路过这里,见姑娘对着老槐树出神,便多嘴问了句。”她掀开篮子上的蓝布,霎时间,一股清冽的花香漫溢开来。篮子里铺着新鲜的苔藓,苔藓上摆着十几束蓝星花,花瓣是极浅的天蓝色,像揉碎的星空,花芯处凝着一粒晶莹的晨露,在暮色里泛着细碎的光。
“这是蓝星花?”林溪有些惊讶。她走遍过不少地方,却从未见过这般奇特的花,花瓣薄如蝉翼,仿佛一碰就会碎裂,可那花香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她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竟缓缓松弛下来。
“是呀,”老婆婆拿起一束蓝星花,递到林溪面前,“这花只在夜里开,沾着晨露才鲜活。姑娘,我瞧你眉宇间带着远行的风霜气,往北去的路冷,带着它吧。”
林溪一愣。她从未对人说起过要北上的事,这老婆婆怎么会知道?她迟疑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花瓣,便觉一股微凉的触感传来,那花瓣上的晨露顺着指尖滑落在手心里,化作一丝沁凉的暖意。紧接着,奇异的事发生了——那束蓝星花忽然化作无数蓝色光点,像萤火虫般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而后齐齐涌向林溪的手腕。
林溪惊得想要缩回手,却发现那些光点毫无阻碍地渗入了她的皮肤。她低头看去,只见手腕内侧原本光洁的皮肤下,渐渐浮现出一道淡蓝色的纹路,纹路蜿蜒曲折,像水流,又像星轨,与三日前那封冻土来信上的青铜纹路,竟有着惊人的相似。
“这是……”林溪指尖颤抖着抚上纹路,只觉那纹路下有微弱的暖意流淌,与她体内共生体的气息隐隐呼应着。
“是共生体的指引。”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溪回头,见楚临风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的巷口,手里还握着那枚曾承载过金色光点的酒杯。他快步走到林溪身边,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纹路上,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我猜你会来这儿,果然。”
老婆婆坐在石磨盘上,看着楚临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却没说话。
“这纹路与信笺上的青铜纹路同源,甚至……更古老。”楚临风蹲下身,指尖隔着空气轻点林溪手腕的纹路,“三日前阿澈的预警不是偶然,那粒金色光点是他意识的凝聚,而这蓝星花,是共生体给我们的线索。”他抬头看向老婆婆,“前辈,您既然引林溪见这蓝星花,想必也知道北境的事?”
老婆婆闻言,缓缓起身,拿起空了的竹篮,笑道:“老身只是个卖花人,知道的不多。只是这世间万物皆有灵,蓝星花认主,自然是因为姑娘与它有缘。”她说着,目光扫过林溪手腕的纹路,“往北去的路,不仅冷,还暗。这纹路能帮姑娘看清方向,也能护住姑娘的心脉。”
话音落时,老婆婆的身影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像融入暮色的烟霭。林溪惊道:“婆婆!”伸手想去拉她,却只抓到一把微凉的晚风。那竹篮落在石磨盘上,篮底残留着几片蓝星花的花瓣,在暮色里闪了闪,便化作光点消散了。
“是初代守夜人的手段。”楚临风站起身,望着老婆婆消失的方向,语气凝重,“能将自身意识与花草相融,引路人见机缘,除了初代守夜人,我想不出其他人。”他转头看向林溪,“阿澈的预警、冻土来信、蓝星花纹路,这一切都指向北境,而北境的遗迹,恐怕与初代守夜人封印星骸的往事有关。”
林溪握紧手腕,那纹路下的暖意愈发清晰。她想起阿澈在金色光点中残留的意识碎片,想起孩子们异口同声念出的低语,忽然觉得,这场北上之行,或许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注定了。
“我们真的能阻止星骸归位吗?”林溪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她不是楚临风那样经历过无数次危机的资深守夜人,也没有墨尘的智慧、赵磊的果敢、夜宸与共生体的默契,她能做的,似乎只有依靠这份日渐敏锐的感知,跟在他们身后。
楚临风看着她,目光温和却坚定:“我们不是一个人。”他抬手,掌心浮现出守夜人的金色印记,“你手腕的纹路是共生体的指引,阿澈的预警是同伴的守护,青溪镇的人,是我们要守护的牵挂。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晚风再次吹过,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话。林溪望着楚临风掌心的印记,又看了看自己手腕的蓝纹,心头的忐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静的力量。
两人回到酒馆时,墨尘正坐在桌前研究那封已化作冰雾的信笺残留的能量痕迹,赵磊在一旁摆弄着他的机械拳套,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作响,夜宸则靠在窗边,黑袍下的共生体纹路偶尔闪过一丝银色的微光——自收到冻土来信后,他体内的共生体便一直处于微妙的躁动中,像是在感知北境传来的呼唤。
“回来了。”墨尘抬头,目光落在林溪的手腕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纹路……”
“是蓝星花带来的,与信笺纹路同源,应该是共生体的指引。”楚临风将方才在老槐树下的遭遇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此事与初代守夜人有关,北境的遗迹,恐怕就是当年封印星骸的关键之地。”
夜宸闻言,直起身:“我体内的共生体,对这纹路有共鸣。”他撩起黑袍袖口,露出小臂上的银色纹路,那纹路与林溪手腕的蓝纹遥遥相对,竟隐隐泛起了呼应的光泽。
“这么说,我们的方向没错。”赵磊停下手中的动作,挥了挥拳套,“管他什么星骸还是初代守夜人,只要敢出来作祟,我这拳头可不认人!”
墨尘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初代守夜人的血脉、共生体、星骸碎片……这些线索似乎都缠绕在一起。或许我们到了北境,才能揭开所有谜团。”
几人又商议了半宿,确定了启程的路线与物资,待窗外泛起鱼肚白时,才各自歇下,准备迎接次日的行程。
天刚亮,青溪镇便醒了。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镇子,青石板路上沾着露水,踩上去湿漉漉的。酒馆门口停着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车厢宽敞,足够容纳五人,车辕上捆着行囊与必备的武器。
楚临风率先踏上马车,回身去扶林溪。林溪刚坐稳,便听见车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她掀开车帘看去,只见十几个孩子围在马车旁,手里拿着用茅草编的星星,星星上还系着五颜六色的布条,在晨风中轻轻飘动。
“楚叔叔!林姐姐!”为首的小男孩举着草编星星,仰着头喊道,“你们要去哪里呀?”
楚临风弯腰,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笑着说:“我们去北边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那你们一定要早点回来!”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着,把手里的草编星星塞进车窗里,“这个星星送给你们,能照亮路!”
林溪接过一把草编星星,指尖触到粗糙的茅草,心里却暖得发烫。这些孩子,三日前还被金色光点操控,念出诡异的低语,如今却又恢复了纯真烂漫的模样,他们或许不知道守夜人要面对的危险,却用最朴素的方式,给予着最真挚的祝福。
“我们会的。”林溪笑着点头,将草编星星放在手边的行囊上。
赵磊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挥了挥鞭子,笑着对孩子们喊:“放心吧,等我们回来,给你们带北境的冰雕!”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孩子们追在马车后,跑了一段路,直到被晨雾渐渐遮住身影,才停下脚步,挥舞着手臂大喊:“早点回来!”
林溪一直掀着车帘,望着青溪镇的方向。晨雾中的镇子渐渐变得模糊,酒馆的木窗、青石板路、熟悉的屋舍,都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当马车驶过镇子口的石桥时,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镇东头的方向——
晨雾缭绕的老槐树下,那棵盘虬的古树在晨光里舒展着枝桠,而在最高的那根枝桠上,一束蓝星花正悄然绽放。花瓣是纯净的天蓝色,花芯凝着晨露,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细碎的光芒,像一颗坠落人间的星辰,静静地守望着远去的马车。
林溪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蓝纹,那纹路下的暖意与槐树枝桠上的蓝星花遥遥呼应,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跨越千年的守护约定。
马车越驶越远,青溪镇的轮廓终于消失在晨雾深处,前方是通往北境的路,蜿蜒曲折,隐没在连绵的群山之间。林溪放下车帘,转头看向车厢里的同伴——楚临风正望着窗外,目光坚定;墨尘在研究星图,眉头微蹙;赵磊哼着小调,时不时甩一下鞭子;夜宸靠在角落,闭目养神,小臂上的共生体纹路与她手腕的蓝纹,仍在隐隐呼应。
她握紧了手中的草编星星,心里忽然安定下来。
往北的路或许寒冷,或许艰险,但他们有彼此,有共生体的指引,有青溪镇的牵挂,还有那朵在槐树上静静绽放的蓝星花。
星骸的低语或许已在风中响起,但守夜人的脚步,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