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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宋朝的脊梁 > 第341章 何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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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元年三月,汴梁,何府深处密室。

烛影摇红,将斗室映照得昏黄而温暖,与外间初春的料峭寒意恍若两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卷的墨香与一丝安神香的淡雅气息,驱散了地下密道带来的阴冷潮湿。四壁皆是书橱,架上垒着层层叠叠的线装古籍与卷宗,一张宽大的花梨木书案上,笔墨纸砚井然有序,一旁还设着一张可供休憩的软榻。这里并非囚牢,而是一处精心布置的避世之所。

陈忠和与岳雷静立其中,虽面色仍有些苍白,眼神中带着历经劫难后的惊悸与疲惫,但周身整洁,显然得到了妥善的照料。他们身上的衣物已非那日的狼狈,换上了干净的细布常服。

密室的门被无声推开,何栗缓步走入。他未着官袍,只一身深青色的直裰,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唯有眉宇间那一丝难以化开的忧色,透露出他此刻心境的复杂。

他屏退左右,密室中只余三人。何栗的目光在陈忠和与岳雷身上停留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岁月的沧桑与不容置疑的坦诚:

“忠和贤侄,岳雷贤侄,”他称呼得颇为郑重,“今日请二位至此,非为拘禁,实为保全。有些话,憋在心中多年,今日… … 或许当一吐为快。”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示意二人也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案面,仿佛在梳理纷乱的思绪。

“我与你父陈元晦,”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代,“乃是同科进士。琼林宴上,曲江池畔,也曾纵酒高歌,挥斥方遒,畅谈治国平天下之志。彼时… … 皆以为凭胸中所学,可致君尧舜,可再造盛世。”

他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遥远的怀念,随即化为淡淡的苦涩:“然,入仕之后,渐行渐远。元晦兄锐意进取,志在革故鼎新,其目光之远大,手段之酷烈,常令我辈心惊。而我… … 或许更为迂腐,更重祖制成法,以为骤变易生祸乱,当以缓图… … 政见相左,争执日多。当年清查工部、推行‘飞钱’、乃至后来力主开海… … 我皆曾极力反对,于朝堂之上,与他… … 针锋相对。”

他微微停顿,烛火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一片复杂难明的光影:“如今想来,其中固有理念之争,亦不乏… … 门户之见,意气之争,乃至… … 畏惧其势大,恐其颠覆朝纲的私心。”他坦然承认,语气中并无掩饰。

“然,”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由衷的叹服,“后来,金虏南下,社稷倾危!满朝朱紫,或束手无策,或欲南逃避祸!唯你父!以一文臣之身,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沧澜舸血战汴水,孤身入敌营谈判… … 那般胆识,那般担当,令我… … 无地自容!”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及至后来,他推行新政,虽手段依旧雷厉,然其《四海论》中之深意,‘天下为公’、‘民为邦本’… … 我虽仍有疑虑,却亦不得不承认,其心至公,其志至伟!更令我… …”他声音微颤,显是内心激荡,“更令我感佩至深的是,他权倾朝野之时,非但未因旧怨排挤于我,反在陛下面前力荐,使我得以出任辽东经略,委以重任!此等胸襟气度… …”他摇了摇头,仿佛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古之贤相,不过如此!”

陈忠和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父亲从未与他详细说过这些朝堂往事,他只知道何栗曾是父亲的政敌,后来却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员。

何栗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忠和脸上,变得无比锐利与坦诚:“以上这些,是旧事,是私谊,或许能让我对你父心生敬重,但… … 尚不足以让我甘冒奇险,行此… … 欺君罔上、形同谋逆之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斩钉截铁:“我救你二人,非全为陈元晦,更非为私谊!我为的是这天下百姓!为的是这大宋江山不再陷入万劫不复之内乱!”

他眼中爆射出灼热的光芒:“你父若在,纵有争执,天下尚有规矩方圆,海外财源不断,国内工商兴盛,纵有贪腐,亦有人能铁腕肃清!如今他被迫远走,朝堂由秦桧之流把持,只知媚上敛财,打压异己,搞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若你再遭不测,你父海外闻讯,悲愤之下,率那无敌舰队愤而兴兵… … 届时,南北对峙,内战骤起!烽火连天,血流成河!毁的是谁的家园?死的又是谁的子弟?!是我大宋的元气!是亿万黎民苍生!”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我何栗!读圣贤书,所求为何?非为高官厚禄,乃为‘为生民立命’!今日此举,纵然身败名裂,千刀万剐,但若能免去一场浩劫,为这天下苍生留下一线喘息之机… … 我亦问心无愧!他日若见你父,我也可坦然告之:我何栗,并非只会空谈反对的尸位素餐之辈!于国于民危急存亡之秋,我… … 亦有所为!”

一番话,掷地有声,慷慨激昂,在这密室之中回荡,震人心魄。陈忠和与岳雷皆为之动容,他们从未想过,这位以保守着称的老臣,内心竟藏着如此炽热的忧国忧民之心与不惜身殉的决绝!

陈忠和深吸一口气,起身,郑重地向何栗深深一揖:“何世叔… … 今日之言,字字千钧,晚辈… … 受教了!亦代家父,谢过世叔保全之恩与… … 这片苦心!”

何栗疲惫地摆摆手,重新坐下,语气恢复了平静:“罢了。如今你二人身份,绝不可暴露。秦桧… … 乃至陛下,都不会相信你们已死。一旦疑心,必有雷霆手段。你们… … 就安心在此住下,静观其变。外面… … 怕是又要掀起惊涛骇浪了。”

同日,紫宸殿。

与密室中的坦诚激昂相比,此间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御案之上,奏书堆积如山,几乎要将那象征皇权的龙首吞没。每一份奏报,都如同一声声沉重的丧钟,敲击在殿中每个人的心头。

“陛下!京西路八百里加急!流民聚众冲击府衙,恳请速拨粮饷赈济,并派兵弹压!”

“陛下!两浙路急报!漕运断绝,商税锐减,各州府库空虚,官吏俸禄已拖欠两月,恐生变乱!”

“陛下!河东路急报!边军因欠饷,已有小股哗变,劫掠州县!”

“陛下!…”

秘书郎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惶恐。丹墀之下,百官垂首,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龙椅上,赵桓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最终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铁青!他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把将御案上那厚厚的奏书全部扫落在地!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够了!!”他嘶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绝望而扭曲,“都是要钱!要粮!要兵!朕的国库!朕的粮仓!难道是聚宝盆?!是无穷无尽的吗?!啊?!”

他猛地站起身,赤红的眼睛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死死钉在下首同样脸色发白的秦桧身上!

“秦相公!”他声音尖利刺耳,“恢复祖制!是你一力主张!是你言之凿凿,称唯有如此,方可收归权柄,重振朝纲!如今呢?!如今这烂摊子!你说!该怎么办?!嗯?!”

秦桧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骇得浑身一颤,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恢复祖制,收中枢之权,绝贪腐之源,此乃… … 此乃万世不易之良策啊陛下!如今… … 如今各地困顿,实乃… … 实乃多年积弊一时爆发,加之… … 加之海外商路断绝,天灾频仍所致… … 绝非… … 绝非新政之过啊!”

他眼珠急转,猛地将矛头引向一旁沉默不语的何栗:“且… … 且如今国库空虚,钱粮调度乃户部之责!何相兼任户部尚书,掌天下财赋,理当… … 理当设法筹措,以解燃眉之急!臣… … 臣之所司,在于佐陛下总揽全局,肃清吏治… … 这钱粮细务… … 实非臣所长啊陛下!”一番话,推脱得干干净净,将所有的雷,都精准地抛给了政敌何栗。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位一直垂首不语、仿佛老僧入定般的副相身上。

何栗缓缓抬起头,面色平静无波,仿佛那漫天倾泻而来的指责与期待都与他无关。他迎着赵桓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又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眼神中带着一丝阴狠与得意的秦桧,心中一片冰冷与了然。

风暴,果然如期而至。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