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二月十三,应天府(南京),康王行宫。
殿内熏香袅袅,却压不住那股蠢蠢欲动的野心与阴谋的气息。康王赵构志得意满地听着麾下文武七嘴八舌的议论,直到那站在阴影中的火疤脸军师缓缓开口,嘶哑的声音如同钝刀刮过骨茬,让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直取汴梁,固然是正理。但诸位别忘了,那陈太初……” 火疤脸军师踱步上前,面具下那双阴鸷的眼睛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赵构脸上,“……其根基不在汴梁,而在开德府!此人经营多年,开德府可谓钱粮广聚,甲兵精良,更兼通联海外,实乃殿下心腹大患!若我军全力攻汴梁,陈太初必率其海外精锐回援,或自河北南下,或自海路袭我侧背!届时我军腹背受敌,大事去矣!”
他停顿了一下,欣赏着众人脸上变幻的神色,继续用那令人不适的嗓音说道:“故而,在下以为,当双管齐下!殿下亲率主力,做出猛攻汴梁之势,牵制汴梁守军。同时,派一员上将,领一支偏师,悄无声息,直扑开德府!端其老巢,焚其粮秣,毁其船厂,擒其家小!如此一来,陈太初必然军心大乱,首尾不能相顾!此乃釜底抽薪之策!”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这计策之狠毒刁钻,让在场许多自诩沙场老将、经年老吏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赵构眼中却爆发出极度兴奋和残忍的光芒,他猛地一拍大腿:“好!先生此计,深合吾意!妙!绝妙!” 他仿佛已经看到陈太初得知老巢被端、家小被擒时那绝望崩溃的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陈太初啊陈太初,任你奸猾似鬼,这次也要喝本王的洗脚水! 上次他与赵桓闹掰,跑去海外躲清静,本王还去‘探望’过他,他那娇妻美妾、宝贝儿女可都在开德府王府里呢!这次,正好一锅端!哈哈哈!”
火疤脸军师面具下的嘴角,也勾起一丝冰冷的、得意的弧度。他心中冷笑:“陈太初,你灭我高丽,毁我事业,此仇不共戴天!你以为我朴承嗣远遁海外就奈何不了你了吗?我忍辱负重,改头换面,等的就是这一天!先毁你根基,再让你眼睁睁看着家眷受辱,最后将你碎尸万段!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没错,这火疤脸军师,正是当年高丽的朴承嗣!辽东失败后,败逃北海道,然后又到日本本岛,最后让陈太初追到日本,火海中逃脱,落下了火疤脸,他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少数死士漂泊海上,靠着茫茫大海的开阔,做起了海盗的勾当,而且他还有制作火药与火统的技术,龟壳船也是出自他的设计,有这些,在海上无往不利,天佑元年,知道陈太初不上康王赵构的船,机缘巧合勾结上了同样对陈太初有怨恨的康王赵构。他深知陈太初的厉害,故而定下这调虎离山、釜底抽薪的毒计,一步步引导康王将攻击矛头指向陈太初最核心、也最脆弱的软肋——开德府!
“就依先生之计!” 赵构霍然起身,意气风发地下令,“传令! 命后军统制张仲熊(原汴京禁军宿将,后投靠康王)为将,火疤脸先生为军师祭酒,率步骑八千,水师战船二十艘,即日启程,沿运河北上,经淮阳、入五丈河,突袭开德府!务求迅猛隐秘,打他个措手不及!所得钱粮女子,尽赏将士!”
“末将遵命!” 一员身材魁梧、面带凶悍之气的将领出列领命,正是张仲熊。那火疤脸朴承嗣也微微躬身,面具下的目光闪烁着怨毒与快意。
数日后,二月十七,京东东路,曹州定陶县外。
春寒料峭,运河与五丈河交汇处,水波粼粼,尚未完全解冻的冰凌随着水流轻轻碰撞。一支庞大的军队正沿河北岸扎营,旌旗招展,号衣混杂,既有康王新军的标识,也有不少旧禁军的打扮,正是张仲熊与朴承嗣率领的突袭开德府的偏师。
大军行动远不如预期顺利。康王麾下虽得部分新式装备,但军制混乱,号令不一,辎重繁多,八千人马拖拖拉拉,走了数日方才抵达定陶。此刻,宽阔的五丈河横亘在眼前,阻断了通往开德府的最近道路。
“快!搭建浮桥! 征集民夫!征用所有船只、门板、羊皮筏!” 张仲熊骑在马上,不耐烦地呵斥着工兵和地方官吏。
定陶知县早已得到康王“谕令”,不敢怠慢,亲自带着衙役驱赶民夫,将征调来的门板、木料、甚至百姓家的桌案、床板都搬了出来,又将搜罗到的数十只羊皮筏子推入河中。河面上,兵士们呼喝着,笨拙地用绳索将这些材料连接固定,试图在湍急的河流上架设起一条通往对岸的通道,进度缓慢,场面混乱。
距离河岸不远处,一片枯黄的芦苇荡中。
李铁牛如同泥塑木雕般趴伏在地,身上盖着枯草,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盯着河对岸那一片忙乱景象。他奉陈太初之命,在应天府至汴梁一线监视康王大军动向,却意外发现了这支脱离主力、悄然北上的偏师。他一路尾随,直至定陶。
起初,他以为这支军队是要北上攻击大名府或切断运河粮道。但此刻,看着敌军不惜工本、急于在五丈河上架设浮桥的举动,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五丈河对岸,不再是通往河北腹地的广阔平原,而是直指东北方向——那里,是濮州、是澶州,是……开德府!
“他们……他们不要辎重,轻兵急进,架浮桥过河……不是去打大名府……也不是去断漕运……” 李铁牛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几乎窒息!
“这厮!这厮是要突袭开德府!” 他睚眦迸裂,牙关紧咬,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充满惊怒的低吼!
开德府!那是秦王殿下的根基所在!是王府家眷、是粮草军械、是海外贸易的核心!如今殿下亲率精锐远在汴梁,府中留守兵力空虚!若被这支八千人的敌军突袭得手……后果不堪设想!
李铁牛猛地收回目光,身体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后缩去,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必须立刻离开!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天大的消息,送回开德府!送回汴梁大营!
他最后瞥了一眼对岸那逐渐成型的浮桥和喧嚣的敌军,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急与杀意,随即转身,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茫茫的芦苇荡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