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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的到来,对陈恪而言,不啻于久旱逢甘霖。

这位绍兴狂生,虽在官场人情世故上略显疏狂,但处理具体政务、尤其是钱粮刑名、文书案牍之能力,堪称天才。

其思维缜密,反应迅捷,下笔如风,更难得的是与陈恪心意相通,许多事陈恪只需稍露口风,徐渭便能领会其深意,并将之完善成可执行的章程。

于是,陈恪毫不客气地将大半繁琐的日常政务,一股脑儿推给了这位新任同知。

从户籍整理、田亩讼诉,到商税稽核、公文往来,徐渭皆处理得井井有条,效率奇高。

知府签押房里那堆积如山的案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下去。

陈恪终于能从无穷无尽的文牍中解脱出来,将精力集中于更关键的战略层面。

这日,陈恪正在后堂与徐渭商讨如何进一步优化市舶司税收流程,阿大来报,言说那位名为理查德的佛郎机商人,其船队已抵达吴淞口,本人正候在衙外求见。

陈恪与徐渭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重视。

陈恪整了整衣冠,对徐渭笑道:“文长兄,你我一同去见见这位番邦奇人。”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徐渭捋须一笑,眼中亦带着几分期待。

客厅之内,理查德早已等候。

他约莫四十岁年纪,高鼻深目,一头栗色卷发精心修剪,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绒面外套,虽经长途航行,依旧保持着得体的仪表。

见到陈恪与徐渭进来,他立刻起身,右手抚胸,行了一个颇为标准的鞠躬礼,动作流畅。

“尊敬的总督阁下,陈先生,很荣幸得到您的接见。”他的官话带着明显的异域口音,但用词准确,令人惊讶。

“理查德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坐。”陈恪含笑还礼,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对方。徐渭亦拱手为礼,在一旁落座,侍女奉上香茗。

寒暄几句后,理查德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便毫不避讳地、带着强烈好奇地聚焦在陈恪身上,从上到下细细端详,仿佛在鉴赏一件稀世珍宝。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夸张的赞叹:“亲爱的陈,请原谅我的失礼。但在见到您之前,我曾无数次幻想,能在这个庞大帝国呼风唤雨、缔造如此奇迹的,会是怎样一位威严的长者或深沉的智者?我唯独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一位如此年轻的绅士!这真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他话语中虽有赞叹,但那言外之意背后,隐约带着一丝因年龄而产生的、不易察觉的轻视,仿佛眼前这一切辉煌成就,或许更多是倚仗家世或运气,而非陈恪本人能力。

徐渭在一旁微微蹙眉,显然也听出了这层意味。

陈恪却只是淡然一笑,仿佛浑不在意,轻轻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理查德先生过誉了。年轻与否,并非成就的关键。要知道,在遥远的欧罗巴,此刻统治着西班牙与葡萄牙广阔领土的腓力殿下,不也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么?可见英雄出少年,放之四海而皆准。”

此言一出,理查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惊愕,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双眼瞪大,湛蓝的眸子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噢!天呐!您……您居然知道他?您还知道西班牙和葡萄牙共戴一主?!”

陈恪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抛出不疾不徐的话语,如同在闲聊家常:“略有耳闻。腓力殿下继承了一份横跨寰宇的庞大基业,想必此刻正忙于处理尼德兰的那些……‘新教烦恼’,以及应对奥斯曼帝国在地中海的挑战吧?航路漫漫,消息传递不易,若有讹误,还请先生指正。”

他每多说一句,理查德脸上的惊骇便加深一分。

这些涉及欧洲核心政局、教派冲突的信息,从一个远在东方、看似闭塞帝国的高级官员口中如此轻松地道出,所带来的震撼,远超任何武力炫耀或财富展示。

理查德彻底收起了先前那点潜藏的轻视,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陈恪时,目光中已充满了真正的敬畏与郑重:“不,您说的完全正确!尊敬的伯爷,请接受我最诚挚的歉意!是我浅薄无知,小看了贵国的智慧与眼界!您和您的帝国,对世界的了解,远比我想象的更为深刻和广博!”

徐渭在一旁听着,虽对欧罗巴事务不甚了了,但见陈恪三言两语便折服了这看似傲慢的番商,心中亦是暗赞子恒手段高明。

接下来的摆上的宴席,气氛愈发融洽。

理查德不再仅仅是一个仰慕中华文化的番商,而是将陈恪视为了可以平等对话、甚至需要仰视的智慧人物。

两人相谈甚欢,从航海技术聊到异域风物,陈恪恰到好处的点拨和远超时代的见解,让理查德屡屡拍案叫绝。

酒过三巡,陈恪邀请理查德参观港口。

站在新建成的了望台上,俯瞰着脚下井然有序的码头、纵横交错的街巷、轰鸣作响的工坊区,以及更远处已初具轮廓的船厂工地,理查德被深深震撼了。

他指着那些规划整齐的排水系统、防火隔离带、功能分明的区域划分,尤其是那座正在浇筑地基的巨型船坞,连连惊叹:“上帝……这绝不是简单的港口!陈,您建造的是一座城市!一座属于未来的城市!我在欧罗巴从未见过如此清晰、如此有远见的规划!看看这些道路的宽度,这些仓库的布局,还有您对公共卫生的重视……这简直是奇迹!”

一番虚实结合的话术,既展示了实力,又表明了开放的态度,听得理查德心潮澎湃,对合作的期待达到了顶点。

陈恪闻言,只是谦和地笑了笑,语气平淡却自有股恢宏气度:“理查德先生谬赞了。在我大明,如上海这般致力民生商贸之埠口,并非独例。天朝上国,物阜民丰,海纳百川。此番开海通商,本意并非炫技,实乃秉承圣意,欲与海外诸邦互通有无,共享太平之福罢了。”

陈恪既谦虚又暗显天朝气魄,将理查德的惊叹又推高了一个层次,让他彻底收起了因文化差异而产生的任何潜在倨傲,心中只剩对这位年轻伯爷及其背后庞大帝国的深深敬佩。

参观结束后,回到会客厅,陈恪正式向理查德发出邀请:“先生也看到了,上海港百业待兴,商机无限。无论是精美的瓷器、绚丽的绸缎,还是让贵国贵族趋之若鹜的茶叶,只要大明有的,上海港皆可供应。本官诚挚邀请先生的船队,以此为新基地,开辟通往南洋、印度乃至更遥远国度的新航线。上海港愿为先生提供最优质的泊位、仓储和最有效率的通关服务。”

理查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满口答应:“尊敬的伯爷,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您的港口和规则令我印象深刻,我坚信这里将成为东方贸易的明珠!我代表我的家族和船队,接受您的邀请!”

然而,在气氛最热烈之时,理查德或许是过于兴奋,或许是本性使然,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侍立的、身着传统襦裙的侍女,带着一丝商人讨价还价般的笑容对陈恪说:“伯爷,您这里的货物如此精美,连服务的女士都如此优雅端庄。不知……我能否有幸,购买几位这样的侍女带回欧洲?她们一定会成为上流社会沙龙里的明星!”

此言一出,客厅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

陈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与冷冽。

他目光直视理查德,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理查德先生,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我大明物产丰饶,无论是丝绸瓷器,还是香茗珍宝,皆可公平交易。但唯有一样——人,不卖。在我这里,无论是谁,皆是堂堂正正的大明子民,绝非可以标价买卖的货物。此例,绝不可开!”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

理查德被陈恪瞬间转变的气势所慑,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触碰了对方的绝对底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尴尬,连忙起身,再次深深鞠躬:“万分抱歉!尊敬的伯爷,是我失言了!是我被贵地的繁荣冲昏了头脑,冒犯了贵国的尊严和您的原则,请您务必原谅我的无知和鲁莽!”

陈恪见其道歉诚恳,神色稍霁,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下来:“罢了,先生初来乍到,东西风俗有异,不知者不怪。只是望先生谨记,互利互敬,方是长久合作之道。”

“是,是,陈你说的对,理查德铭记于心!”理查德连忙应声,心中对这位年轻伯爷的敬畏之意,更深了一层。

经此一事,他再不敢有丝毫小觑,彻底将陈恪视为了一位必须平等对待、甚至需要小心揣摩其心思的、真正意义上的强大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