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帕工坊内,空气凝滞而压抑,弥漫着木头碎屑、颜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若有似无的腐败气息。
光线从高处狭窄的窗户透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切割出昏沉的光柱。
唐仁全副武装,头戴探照灯,帽子压得低低的,口罩严实地捂着口鼻,手套勒得紧紧,甚至鼻子上还夹着一个洗衣服用的塑料夹子,说话瓮声瓮气。
“喂,老秦,你看这里啦,灰好大的啦!小心会得肺病哦!”
秦风没有搭理他,只是微微蹙着眉,目光如扫描仪般细致地掠过工坊的每一个角落。
他轻装简行,仅凭一双眼睛和远超常人的观察力与逻辑思维进行勘察。
他的视线首先锁定在工坊唯一的出入口——那扇厚重、装有电子锁的大门。
“入口,”秦风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坊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他特有的轻微结巴,但逻辑分明。
“只…只有一个。”秦风指向门框和地面,“没有…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监控…也只拍到了唐仁你在案发时间段进出。”
唐仁凑过来,探照灯的光柱在门锁上晃动,“所以呢?”
秦风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按…按现场证据看,最后进来、最后离开。”
“并且凶器上有你指纹的人,就…就是凶手。”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所以,你…你就是凶手。”
唐仁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开一步,挥舞着戴着橡胶手套的手。
“靠!你胡说什么啦!我是你舅舅啊!我怎么会杀人啦,我肯定是被冤枉的啦。”
秦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往里走。他的注意力被工作台吸引。
颂帕的尸体早已被移走,但地面上用白线勾勒出的人形依旧触目惊心。
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雕刻工具,一把类似金刚杵的“降魔杆”被单独放在一旁,那是警方标注的凶器。
旁边还有一台台式电脑和一个看起来破旧的数码相机。
“看…看这里。”秦风指着工作台,“工具摆放…虽然凌乱,但…但符合工作状态。”
“没有明显…搏斗挣扎的痕迹。”他仔细观察着地面和台面,“血迹喷溅…主要集中在这个区域。”
“说明…凶手是在颂帕工作时,从…从后方或侧方突然袭击的。”
唐仁伸长脖子看了看:“所以呢?”
“所以,”秦风叹了口气,“要么凶手是…是颂帕完全没想到会攻击他的人,要么…就是他能让颂帕在被杀时,毫无防备。”
“靠!”唐仁再次表达了他的不满,但也凑近了些,学着秦风的样子左右看看,虽然显然没看出什么所以然。
秦风的目光转向那台数码相机。
相机看起来经常被使用,边角有磨损的痕迹。他拿起相机,打开电源,熟练地操作了几下。
“相机…经常使用。”秦风喃喃自语,“但…存储卡不见了。”
“啊?存储卡?”唐仁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是不是拍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哦?
秦风没理会他的胡扯,只是皱着眉头:“关键证据…可能被拿走了。”
他放下相机,又看向那台台式电脑。
唐仁立刻来了精神,挤到电脑前,“电脑哦,里面肯定有秘密,让我来。”
“我可是唐人街第一神探,破解密码小case啦!”他信心满满地按下开机键。
电脑启动,屏幕亮起,果然出现了密码输入界面。
唐仁摩拳擦掌,先是试了无效;又试了“songpa”,无效;再试“000000”,还是无效。
他有点急了,试了颂帕儿子的名字“dan”,依然不对。
“靠!这么难猜!”唐仁有些气急败坏,使劲拍了一下键盘,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
“破电脑!烂电脑!”他干脆直接长按电源键,强行把电脑关了机,嘴里还嘟囔着。
“肯定是用来打麻将的,怕别人看他输钱的记录!”
秦风看着他这一通操作,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研究相机,试图从中找到任何可能残留的信息。
但最终确认,没有存储卡,相机本身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内容。
唐仁凑过来,看着秦风摆弄相机,瓮声瓮气地问,“怎么样啦,老秦?发现什么没?”
秦风放下相机,摇了摇头:“什…什么都没有。”
“靠!”唐仁失望地摘下了鼻夹子,深深吸了一口——随即被工坊内混杂着灰尘、木屑和隐约异味的空气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嚏!阿嚏!呸呸呸!什么味道啊!”
他揉了揉鼻子,环顾四周,探照灯的光斑在杂乱却莫名“有序”的工坊内晃动。
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猛地一拍大腿发出闷响,“喂,老秦;你发现没有?”
秦风被他吓了一跳,抬起头:“发…发现什么?”
唐仁煞有介事地指着周围,“你看啊;这个颂帕,一个大男人,房间收拾得这么干净!。
“虽然东西多,但是一点都不乱哦!”他又用力吸了吸鼻子,不过这次学乖了,没太用力。
“而且,一点异味都没有!不像我的房间啦,总是有臭袜子的味道…”
秦风看着他,等待他的“高见”。
唐仁一脸“我发现了真相”的表情,凑近秦风,压低声音,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神秘地说。
“房间整洁没异味——”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然后猛地一扬手,“不是伪娘就是GAY啦!”
“……”秦风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脸上闪过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个看似荒谬无比、充满歧视和刻板印象的结论,却像一道闪电般劈入了他正在梳理的混乱线索中。
难道颂帕是同性恋?这个可能性瞬间与他之前察觉的某些细微违和感联系了起来。
比如那个与工坊环境略显格格不入的、过于干净整洁的私人区域,比如他对儿子丹那种似乎过于“亲密”的关注。
甚至可能解释为什么颂帕妻子会与他离婚… 虽然唐仁的表述方式粗俗而武断,但这个角度,无疑是秦风之前从未深入思考过的。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恍然大悟”感冲击着秦风,让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靠!”
唐仁看到秦风居然爆了粗口,而且一副被震住的样子,顿时得意起来,叉着腰。
“怎么样?被我唐人街第一神探说中了吧?是不是茅塞顿开?是不是豁然开朗?是不是应该给我磕一个哦?”
秦风懒得理他,但内心却无法平静。这个看似荒唐的结论,可能是一个极其关键的心理拼图。
他可能需要重新评估颂帕这个人的背景和人际关系。
两人暂时沉默下来,继续搜查。秦风推开了一扇虚掩的门,后面是一个小房间。
与外面工坊的“工作式整洁”不同,这个房间充满了生活气息,或者说,曾经的生活气息。
墙上贴着篮球明星的海报,书桌上放着一些男孩的玩具和书本,但一切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和打理了。
“这…这应该就是颂帕儿子丹的房间。”秦风说。
唐仁跟着挤进来,探照灯的光柱扫过房间,激起更多尘埃飞舞。
“哇,这么脏!看来他儿子失踪后,他就没进来过哦?真是狠心的老爸。”
两人在丹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查看,试图找到任何可能与案件或丹的失踪有关的线索。
但除了积灰,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发现。
房间里的物品摆放保持着一种“凝固”的状态,仿佛时间在一年前丹失踪的那一刻就停止了。
就在秦风拿起桌上一本蒙尘的相册,准备拂去灰尘翻看时,工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声音粗鲁而熟悉。
“妈的,那俩小子跑哪去了?是不是躲到这里来了?”
“大哥,这门好像没锁严实!”
“进去看看!黄金肯定被唐仁那小子藏起来了,说不定就在这里面!”
是那三个黄金劫匪,在小巷里追杀过他们的那三个人。
秦风和唐仁脸色瞬间煞白,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
工坊内部空间虽然堆满东西,但几乎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除了…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做出了决定——丹的房间床底下!
他们手脚并用地迅速爬进那张积满厚灰的单人床底下,紧紧屏住呼吸。
刚藏好身子,工坊的大门就被人“砰”地一声彻底推开了。
沉重的脚步声踏入工坊,三个劫匪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搜!仔细搜!每个角落都别放过!”是那个被称为“大哥”的声音。
“大哥,这地方真他妈乱,怎么找啊?”
“蠢货!黄金那么重,肯定藏在不起眼的地方!”
脚步声在工坊里来回走动,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绝于耳。
秦风和唐仁在床底下大气都不敢出,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几乎要掩盖住外面的声音。
“妈的,什么都没有!”一个劫匪抱怨道,“唐仁这老小子真能藏!”
“废话,不然能叫我们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另一个劫匪接口。
脚步声似乎朝着丹的房间过来了;秦风和唐仁吓得缩紧了身体。
然而,劫匪们只是停在了房间门口,并没有立刻进来。
三人似乎就站在门口聊了起来。
“喂,你们说,那俩小子——那个唐仁和他那个小外甥,跑哪去了?”大哥的声音响起。
“谁知道呢,警察也在找他们。”
“妈的,要是下次再让老子碰到,非废了他们不可!居然敢耍我们!”另一个劫匪恶狠狠地说。
“就是,还以为他们知道黄金下落,结果屁都不知道!还害我们差点被警察抓!”第三个劫匪附和道。
他们的对话清晰地传到了床底下两人的耳中;秦风立刻意识到,这三人就是黄金盗窃案的真凶。
他们也在寻找黄金,并且认为颂帕把黄金藏了起来,同时也在找自己和唐仁报复。
“算了,这里看来是找不到什么了。”大哥似乎失去了耐心。
“先走吧。再去别的地方找找那俩小子。记住了,下次见到,别废话,直接抓住往死里打,问出黄金下落!”
“是,大哥!”
脚步声逐渐远去,工坊的大门再次被关上,外面恢复了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彻底听不到任何声音,秦风和唐仁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像是虚脱了一般瘫在床底下的灰尘里。
“靠…吓死我了…”唐仁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差点就被抓住打死了啦…”
秦风没有说话,他正在慢慢从床底下往外挪。
然而,就在他移动身体,手掌撑地借力时,他的指尖突然触碰到了床底靠近墙壁的地面。
那里的灰尘…似乎有些不同。
他停下动作,示意唐仁别动,然后用自己的手机屏幕亮光,照向刚才触碰的地方。
只见在厚厚的灰尘中,隐约可见一片区域的灰尘被蹭掉了一些,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但绝非自然形成的痕迹。
那像是一个成年人蜷缩身体躺卧留下的印记!
甚至在印记旁边,还有几个相对清晰的、不属于他和唐仁的脚印轮廓!
秦风的心猛地一沉,瞳孔骤然收缩。
“怎…怎么了,老秦?”唐仁察觉到他的异常,小声问道。
秦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床底下的那些痕迹。
“有…有人。在我们之前,有人…长时间藏在这里过。”
唐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那些痕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靠!真的哦!是谁啊?难道…难道就是那个杀颂帕的凶手?!”
“很可能…”秦风的声音极度凝重,“他…他应该是提前躲在这里。”
“躲了可能…不止一天,所以监控…没拍到他进来。”
这个发现证实了秦风之前的某个猜想——凶手并非在案发当时进入工坊的。
但它带来了一个更令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凶手杀了颂帕之后,是怎么离开这个唯一出口被监控死死盯住的密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