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什么话?我开糖画铺子的,还能给你摆个假转盘?”年轻人想也没想就脱口反驳,“再说了,我又没多收你钱!”
确实没多收钱,转盘只是这摊位上一个复古的装饰,不乐意转的就自行点单。
排在前面的五号直接叫摊主做了个猫和老鼠,摊主也唰唰几下画出来了。
但这和转盘本身动没动过手脚完全是两码事。
哪就能那么巧,不管转多少次都只能停在鼠和相邻的猪上?不是江时鸣有属相歧视,实在是这种作弊方式也太“传统”了一点。
卫承默不作声地伸手随意一拨,那指针狂转几圈,最终仍固执地落在了那只猪上。他捏了捏眉心,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你的转盘里面改配重了吧?”江时鸣冷下脸,压低声音道,“为了增加翻台率,防止我这么无聊的客人在这里一直影响你营业?”
周围的人群显然也一片哗然,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来充当游客的工作人员,都是摆拍,自然也没有想过要去试一试转盘。谁又能想到这种时候还能有人“以次充好”?难道有电视台来拍的时候,干脆作弊让受欢迎的奖品更容易出更好吗?
这下真是完蛋了,他们可管不了江时鸣怎么跟人较真……还是去和导演打招呼,直接删掉那些不该有的镜头比较好。
店主有些心虚了,看他那副表情,江时鸣心头一股无名火倏地窜起。
“你本来有机会把这里经营得更好的。”
江时鸣一路上都在吐槽各地对节目组到来如何如何过度准备,但不妨碍他至少过得很舒心。环麓时那些路过来蹭镜头的不过是素人,他们不靠口碑吃饭,自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可已经接收到拍摄通知的一条街上,居然会有店主这样干?难道他们以为录节目是只要吆喝两句就行的事吗?这不仅仅是对节目的不尊重,更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节目组的摄像头并没有全程贴着他们的脸拍摄。江时鸣强压着火气侧身,用肩膀挡住了最近的摄像机镜头,让画面看起来还像是他因为转不到心仪的图案犯倔的样子。
“你如果不想要这个机会,早在我朋友来取号的时候说清不就行了?”
那年轻摊主脸色红白交错,额角渗出细汗,张了嘴却哑口无言。他慌乱地瞥了眼四周,最终颓然塌下肩膀。“我……我这就去换个新转盘来!”
“不必了。”江时鸣打断他,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他不再看那摊主窘迫慌乱的模样,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浪费心力,只对卫承简短道:“我们走吧。”
卫承很难说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意兴阑珊,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这感觉并非全因眼前这场拙劣的、毁了江时鸣好心情的骗局,这件事更像是一根引线,点燃了某些深埋已久的东西。
他向来是个习惯于规划的人,人生轨迹总要预先铺就到很远。
从小他就确定了自己以后应该会学法律,所以在别的小朋友还在看动画片的时候,他已经是各种政法节目的忠实观众了。他早早啃下合同法、劳动法的基本条文,原以为将来会在庄严的法庭上运用它们,却没料到,最先派上用场的竟是在各种商业谈判桌上。
而后来,他也没有如愿成为法官或律师。他考进了艺术学院,读了自己并无卓越天赋的音乐专业,再后来,成为演员,这更是他大学时期从未设想过的职业。
他总是企图将一切安排妥当,却总难免横生枝节,最终与预想错身。
学法律是这样,曾经渴望与江时鸣并肩的梦想是这样,如今就连想重温一点过去的念想,竟也是这样。
也许他生来就难得命运眷顾。如果江时鸣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真的明白什么是爱、怎样去爱,那么他卫承……还会是他的第一选择吗?
两个人慢吞吞并排走着,江时鸣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目光直直地落在卫承微蹙的眉心上。
他一向搞不懂旁人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但卫承不是旁人。经过那么多次无谓的争执、试探和分离,他比谁都清楚这男人沉默表面下是怎样的敏感多疑、脆弱彷徨。
“喂,”江时鸣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直率,“别什么事都要联想到自己身上好不好?商家是商家,顾客是顾客,音乐是音乐,收益是收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分不清这些东西之间的差别。”
卫承微微一怔,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江时鸣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坦诚得近乎锐利,仿佛能一眼望进他所有不安的源头。
街市的喧闹在卫承耳中化作长长的耳鸣,只有江时鸣眨眼时睫毛鼓动空气的声音震耳欲聋。卫承喉结微动,沉默半晌,忽然伸出手用指尖在江时鸣的手背上点了一下。
江时鸣:“?”
卫承:“说得很好,作为奖励,给你盖个章。”
江时鸣:“……”
江时鸣用眼神骂了他一顿。
但人生倒也不全都是遗憾的。
尽管有污糟的前尘往事,到底也会有重逢释怀的一刻。不远处的手工牛轧糖店里,收银台上摆着一个高高的转盘,顾客在此消费满20元即可获得一次抽奖机会。老店主做的糖画要小巧精致很多,作为赠品,拿在手上一点也不占地方,一口就能塞下一整颗猫猫头。
“为什么隐藏款是猫啊,”老师傅一边娴熟地勾勒糖丝,一边笑呵呵地解释,“毕竟是十二生肖的抽奖嘛,十二生肖的故事里没有猫,就好像西方没有耶路撒冷,感觉就不对,是吧?”
卫承全自动把这段话翻译成了别的意思。
是的,是的。
每一天、每一刻,他都能比上一秒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人生里不能没有江时鸣的参与。
狼狈也好、苦涩也好,他是那么好的人,自己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继续容忍二人错失。
他已经为此吃够了苦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