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声音如此熟悉,令顾野又惊又喜:“柏川?!你来得正是时候!”
他刚一说完,便剧烈地呛咳起来。
温柏川一脸急切,向他伸手:“卑职来迟一步,还望顾头儿恕罪!”
不多时,顾野被同僚们捞了起来。
离开水面的一刹那,被河上寒风拂过全身,顾野竟冷到颤栗。
踩在甲板上面,冰冷的河水顺着他的发梢、下颌不断淌落,滴落在甲板上。
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顾野却顾不上全身冷到发抖,下意识朝着前方河面望去。
想不到,柯浩然竟还未能追上那个梁佑堂……
顾野心下大骇,他不能让梁佑堂带走昭昭!
更不能让梁佑堂逃走,他是最有力的证人,能证明陈公公私下放消息给东虞国的人!
顾野立即起身,朝温柏川吩咐:“全速开船!我要抓活的!”
他的目光坚毅的落在那两道身影上面。
温柏川一脸严肃:“是!不过顾头儿……”
顾野闻言,挑眉朝他看,神眼里略带疑虑。
温柏川拱手道:“您先将这一身的湿衫除下吧!”
说着,还扭头示意随行的锦衣卫上前替顾野宽衣。
顾野心中挂念着苏昭昭的安危,还担心让那梁佑堂跑了,急声催促:“等抓到梁佑堂再说!还不快开船?!”
温柏川不再劝阻,示意身后锦衣卫行动。
眼看着船越来越靠近梁佑堂和苏昭昭,顾野满眼焦急的神情,变得兴奋起来:“梁佑堂,你还要往哪里逃?!速速停下等着伏诛!”
温柏川也在同时掏出腰间的火铳,高声呵斥:“梁佑堂,你若再敢动一下,就别怪火铳的弹丸无眼!”
顾野扭头,看了眼温柏川,连忙抬手阻止:“我要活的!”
柯浩然的确没有说错,梁佑堂在河水里,癫狂的身影如同一只水耗子,窜得飞快。
眼看船只快要靠近,顾野才看清苏昭昭的状态,发现她早已失去知觉,一动不动的任由着梁佑堂摆布。
顾野心如火烧。
梁佑堂似是有所察觉,又加快速度游开,将距离越远,顾野眼里掠过一丝杀意。
若不是为了揪出内奸,他或许早就下令当即射杀梁佑堂了。
看着翻涌的河面上,梁佑堂虽然只能单手划水,却那样拼命想要逃走,顾野陷入深深的震憾与复杂的情绪里。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砰”一声爆响,击碎了河面上的宁静,也打断了顾野的思绪。
顾野回神,只见原本拼命带着苏昭昭往前游动的梁佑堂,此时却毫无预兆地向后一仰,然后就静止不动了。
顾野猛一回头,只见兵部前来支援的那艘双桅船上,一名手持火铳的侍卫竟向梁佑堂开了枪。
这不仅让顾野感到惊讶,就连温柏川,和在河里游着的柯浩然也齐齐回头,三人的目光同时将那人锁定。
两条船的距离不算太近,却足以让他们看清那名侍卫的容貌。
是个生面孔!
这一响声,也将苏昭昭惊醒。
她极其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微微睁了睁眼,模糊的视线里,浑浊翻涌的河水竟化为一片血水。
她竟流了那么多的血吗?!
冰冷的河水冻得她全身僵硬,她的小腹更像是被无数银针刺穿一般的生疼。
她还记得梁佑堂挟持着她,为何突然身子能自由活动了?
当她仔细一看,才发现眼前这片血雾还混着灰白色的粘浆物,逐渐晕染开来。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骤然袭来。
苏昭昭下意识偏过头,看见梁佑堂睁大了双眼,脑袋往后仰着……
梁佑堂的眉心上面,有个不大不小的窟窿,与武师兄的伤口一模一样。
她惊得惨叫了一声。
吸气时,周遭的血腥气混着河水的腥味与硝烟的刺鼻气息,令她想要作呕。
若梁佑堂死了,如何证明那陈公公是内奸?顾野为何不抓活的?!
还有她那可怜的孩子……
还未曾见过这个世界一眼,就要在这冰冷的河里湮灭。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苏昭昭好像远远地听到有人高声下着令:“浩然,快救昭昭回来!”
“知道!顾头儿!”
……
三日之后,顾府内院。
下人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只因苏昭昭被救回之后,已经连续三日高烧不退。
顾野带着苏昭昭回府之后,马不停蹄就进宫向圣上请了旨。
圣上得知苏昭昭情况后,便命宫中御医前往顾府替苏昭昭诊治。
但御医却束手无策,只说是“风寒入体,急怒攻心,兼之小产大伤元气,又在极寒的河水中纠缠太久,引动惊风高热”,能不能熬过去,全看天意。
顾野知晓后,面无表情的送走御医,便衣不解带地守在苏昭昭身边整整三日三夜。
整个房内早已充斥着浓重的药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偶尔传来一两声苏昭昭的呓语:“…快…快动手啊!磨蹭什么?!……孩子……我的孩子!……你是凶手!”
便会狠狠地揪住顾野的心窝,眼见她双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
即使昏睡,眉头也是紧紧的锁着,仿佛被困在某个惊惧的梦魇里面。
顾野知道,苏昭昭这是在怪他,没有当机立断,立即对梁佑堂动手。
他身穿着一袭灰白色锦,静静坐在床榻边,眼窝却深深陷了下去。
下颌布满了青茬,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床上的人,握着她滚烫的手微微发颤。
他另一只手拿着浸了冷水的帕子,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擦拭着她滚烫的额头和颈侧。
“昭昭……苏昭昭!”顾野声音低哑,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我求你撑住……苏师姐!你不是一向都很硬朗的吗?!”
顾野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像是某种绝望的咒语。
高烧如同烈火,在苏昭昭的脑海里肆虐。
混乱的画面不断闪现、交织着,那不稳又湿又滑的甲板上,梁佑堂拿着冰冷的刀刃抵着她的脖子。
冰冷河水呛得她不住的咳嗽。
河水一片赤红,她小腹那撕裂般的剧痛与无边恐惧四面袭来……
这些画面一遍又一遍地,灼烧着她的意识。
在她快要坠入黑暗时,突然有了更明亮、更喧嚣的画面。
那是三年前,她加入“盛昌镖局”的第一年。
烈日当空,汗水顺着她的脸庞滚落在地面上,还浸透了那身镖师的缁衣。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和兵刃铁器的味道。
她刚跟大师姐比试拳脚,竟和大师姐打成了平手,便随手抹了把额头的汗,转头对同门的师姐师妹们爽朗大笑:“都是大师姐承让!我将来一定会更努力的训练自己的拳脚!”
那时的阳光刺眼,那也是她记忆中最鲜明、最安全的归宿。
生为女镖身,她的世界是快马,是烈酒、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姐妹和走南闯北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