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正一边说着,一边从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里取出几样东西,郑重地交给林太平。
一叠已经整理好的、关于三个村子基本情况和几件未了结小纠纷的卷宗文件。
一身半新的、代表着捕头身份的靛蓝色公服。
一块沉甸甸、刻着“捕头”字样的黑木腰牌。
一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铁质手铐和一具轻便的木枷锁。
最后,是一把插在黑色牛皮刀鞘里的……牛尾刀。
林太平接过这些东西。
当他拿起那把牛尾刀时,眉头却微微一挑——
太轻了!
他下意识地握住刀柄,拇指一顶卡簧,“噌”的一声轻响,将刀身拔出了一截。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刀身上,反射出的不是预想中的寒光,而是一种……
木质的纹理和色泽?!
林太平愕然地看着手中这截“刀身”——这分明就是一柄用硬木精心削制、刷了黑漆伪装的木头刀!只有刀尖包了一小截薄铁皮,大概是用来增加点威慑力?
“这……”林太平抬头,看向田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询问。
田正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解释道:“咳……镇里穷,衙门经费紧张。这真刀……几年前锈坏了一把,后来就没钱再配了。这木刀……是我自己找人做的,样子唬人就行。反正……反正这些年,也没真遇上什么需要动刀子的悍匪。吓唬吓唬毛贼,足够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和自嘲。
林太平看着手中这把沉甸甸的“木牛尾刀”,又看看田正那张饱经风霜、带着窘迫的脸。
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默默地将木刀插回刀鞘,掂量了一下,心中苦笑。
行吧,木头就木头,总比空手强。
至少……
当棍子使,应该还挺顺手?
交割完毕。
田正看着林太平将东西收好,那张刻板的老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林捕头……这担子,就交给你了。七仙镇虽小,但也是几百户人家的生计所在。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再惹是生非了。”
他话里话外,显然还是对之前“林太平”的劣迹耿耿于怀。
林太平默然。
这口锅背得真是结实,偏偏他还无法辩解——
总不能说身体里换了个魂吧?
他只能微微颔首,算是应承。
“知道了,田捕头保重。”
告别了田正,林太平抱着那堆代表七仙镇捕头身份的家当,走在回镇东头的路上。
阳光正好,街市上人来人往,但气氛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哟!林……林捕头!回来啦?”
路边一个卖杂货的摊贩看到他,脸上堆起夸张的笑容,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热情。
“林捕头好!林捕头辛苦!”
另一个挑着担子的老汉也连忙停下脚步,点头哈腰,眼神却躲躲闪闪。
“林捕头这是刚去田捕头那儿了?不会要高升了吧,恭喜恭喜啊!”
茶馆门口一个闲汉倚着门框,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表面上是恭维,是客气。
但那笑容背后的僵硬,那眼神里藏不住的疏离和鄙夷,如同细密的针尖,扎得林太平浑身不自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当自己走过之后,身后立刻响起压低的议论和毫不掩饰的唾弃声。
“呸!走了个田老实,来了个林瘟神!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是!还捕头?他不监守自盗就谢天谢地了!”
“瞧他那神气的样子!指不定那银子就是……”
“嘘!小声点!人家现在可是官老爷了!”
林太平脚步不停,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这开局,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他加快脚步,回到了自己那所刚有了点人气的新家。
将捕头服、腰牌、卷宗、手铐枷锁一股脑放在堂屋的桌子上,林太平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把木头牛尾刀上。
他伸手拿起,掂量着那轻飘飘、毫无威慑力的分量,越看越觉得不中意。
堂堂一镇捕头,拿把木头刀?
这像话吗?
别说震慑宵小了,就是吓唬小孩都嫌不够分量!
万一真遇到点什么事,难道拿这玩意儿去敲人家的头?
不行!
林太平眼神一凝,心里打定了主意。
他转身走进里屋,打开那个装银子的包袱,从里面挑了一些碎银子揣进怀里。
他得去打一把真正的好刀!
这钱,不能省!
林太平揣着银子,再次出门,径直走向镇头那家据说手艺还不错的铁匠铺。
铺子门开着,里面炉火还未燃起,显得有些冷清。
一个头发有些发白、皮肤黝黑、肌肉依旧虬结的老铁匠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看到林太平走近,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没什么表情。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林太平升任捕头的消息显然已经在镇上传开了,而且传得飞快。
林太平能感觉到,沿途投向他的目光比刚才更加复杂。
议论声虽然压低了,但那种怨气和不信任感几乎凝成了实质。
“看,瘟神又出来了!刚当上捕头就乱逛!”
“肯定是去收好处了!”
“嘘!别让他听见!”
林太平充耳不闻,走到铁匠铺门口,对那老铁匠抱了抱拳:“老师傅,我想打把刀。”
老铁匠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浑浊的眼睛瞥了林太平一眼,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淡:“打不了。”
林太平眉头一皱。
他能感觉到这老铁匠的态度里带着明显的排斥,并非针对打刀这件事本身,而是针对他这个人。
他索性直接问道:“老师傅,您是打不了,还是对我林太平有意见?”
老铁匠被他这么直白的一问,反而愣了一下。
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嗤笑一声,带着点嘲讽。
“意见?我一个打铁的糟老头子,能对官老爷有什么意见?”
他磕了磕烟袋锅子,站起身来,眼神却变得认真了一些。
“我说打不了,是真打不了。不是冲你,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