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秘辛,也难怪陆曜当年受其牵累,对此事始终讳莫如深,不曾偷半句口风。
兄妹乱伦,这般悖逆人伦之事,纵是蛛丝马迹泄了出去,亦足以令两族蒙羞。此类丑事一旦败露,不单云家声名扫地,连姻亲陆家及旁的门户,乃至族中出嫁的女眷,都要被拖入泥沼。
世家大族枝叶繁茂,兄弟姐妹众多,但凡在此事上失了分寸,好事者岂会只盯着当事人不放?必是揣着最大的恶意,将满门上下都编排个遍,到那时,无人能独善其身。
陈稚鱼捂着心口,只觉一阵反胃欲呕,那剧烈的反应叫陆曜面色一沉,抬手给她倒了杯温水。
陈稚鱼握着杯身,目光里满是嫌恶:“他们……安搞如此?难道就不怕报应?生在这样的人家,做出这样的事,一点也不考虑后果吗?真是令人作呕!”
自家也有兄弟姐妹,故而她对这种悖伦关系更觉憎恶。
见她这般深恶痛绝,陆曜轻叹道:“此等违逆伦理之举,历朝历代皆为世人所不容,尤其身世显赫之家,本应以身作则,若带了这等坏头,上行下效,恐将搅乱整个大齐民风。”
陈稚鱼蹙着眉,缓了好一阵才压下那股恶心,抬眼望进他深沉的眉目,忽然想起他对秋月的处置,心头掠过一丝恍然。
遂开口试探地问他:“夫君,发生这种事,秋月既已牵涉其中,依你之见,最好的处置该是……”
陆曜直视着她的眼睛,毫不迟疑吐出四字:“杀人灭口。”
答案虽在意料之中,陈稚鱼仍愣了半晌。
回想初见秋月时那些不合常理的举动,寥寥几次碰面,那女子总是魂不守舍、面容惨淡,此刻终于有了解释。
一切的惶惶不安,皆是因为她早已身处泥沼之中,无可自拔,满身的污秽也无法洗清,她在这件事中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也无从得知。
她声音干涩,目光深深地盯着他,轻声问:“那夫君为何留她性命?”
陆曜神色有了微末变化,却非凝重暴戾,反倒像陷入沉思,他深吸两口气,平缓道:“你当初为何对怀王妃心存不忍,欲救她于水火,我对秋月,亦是这般心境。”
得了这个答案,陈稚鱼原本拧着的眉头一松,那颗封闭的心锁,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开启。
在这步步惊心、不敢行差踏错的后院里,竟劈开了一条缝隙,透进一缕光亮来。
她望着他的眼眸,不知自己此刻的目光何等柔软,那含着一丝爱意与怜惜的注视,足以叫人心悸。
“夫君待人以善。”她轻启粉唇,柔声说道。
陆曜却摇了摇头,望着她似笑非笑:“实不相瞒,若非秋月自小伺候的情分,加之她亲长为陆家卖命,我断不会行此昏智之举。如今,也正为当初那念不忍,时时惴惴不安。”
陈稚鱼听后摇了摇头,眸光澄澈:“话不能这般说。平心而论,人皆有自私本性,真遇事时谁不是先顾着自己?可夫君却愿担下未知的麻烦,也要保她性命……夫君说是念及幼时情分与祖辈渊源,可细想来,那些本就是他们在其位谋其职的本分,我们都非圣人,有恻隐之心亦是人之常情,而身处高位还能存为他人想的柔软心肠,才是难得。”
陆曜喉头微动,深深望着她,原本糟糕的情绪因她这几番夸赞渐渐轻快,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我看,你对我的评价未免太高了。”
见他面色由阴转晴,陈稚鱼松了口气,嫣然一笑:“彼此彼此。”
她眼中有光,纵是见过、经受过那些腌臜事,依旧是一副不染纤尘的模样。
陆曜心知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绝非她想的那般,在京城这地界浸淫多年,混迹官场,自小就比旁人多几分心思,早已失了纯良本性。
他有诸多计较,凡事以利为先,他若不争,便会被取代;陆家不争,亦是如此。
故而望见稚鱼,恍若见到一汪毫无杂质的清泉,足以洗涤他因世事纷扰而浑浊的心。
“所以,这次云家兄妹前来,秋月才避而不见,夫君……”厘清了前因,陈稚鱼眉峰微蹙,心中那团困惑如迷雾般萦绕,尤其对秋月的种种反常,竟催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想到此处,眼皮狠狠一跳。
陆曜从沉思中回神,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温声应了个“嗯”字,目光里带着几分了然,似已看透她心中所想。
“夫君,我有个念头,只是……怕你不愿听。”陈稚鱼指尖轻轻绞着帕子,眼波流转间满是试探。
她知晓此事牵连甚广,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可那疑虑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陆曜掩下眼底的了然,执起茶盏,青瓷盖碗轻刮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浅啜一口温热的茶汤润了喉,才抬眸看向她,唇边噙着一丝淡笑:“你是想说,观她如今这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当年那桩事,或许另有隐情吧?”
陈稚鱼猛地咬住下唇,缓缓点头,见他神色平和无半分愠怒,才放胆说道:“她在这院里,纵然的脸也是个丫鬟,婆母的娘家人登门,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轻易怠慢,可云家兄妹行事本就荒诞是真,她偏在这节骨眼上躲着不见……”
说到此处,她抬眼望向陆曜,眸光清亮如洗:“若说她是为攀附云家荣华才行那荒唐事,此刻该上赶着凑上前才是,可她这副避如蛇蝎的模样,倒像是……倒像是被什么逼着做了不愿做的事,当年的内情,夫君究竟查到了哪一步?”
陆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指尖在茶盏上轻轻摩挲,唇角勾起一抹浅弧:“你当真是个通透人,寻常女子见了这等龌龊事,早吓得六神无主,偏你还能抽丝剥茧,直戳要害。”
陈稚鱼垂眸,长睫如蝶翼般轻颤,指尖松开帕子,声音轻缓却坚定:“当不得夫君的夸赞,只是想到见她每次露面都如惊弓之鸟,眼底那层挥不去的惊惧,不似作伪,若真是作茧自缚,何至于此?”
她抬眼时,眸中已没了方才的犹豫,只剩坦荡:“夫君既愿留她性命,想来也存着几分疑虑,只是这深宅大院里,一个丫鬟的清白与委屈,在家族荣辱面前轻如鸿毛,可若她真是被逼的……”
话未说完,却已足够清晰,满室茶香袅袅,将两人之间的沉默晕染得格外沉静。
陆曜望着她澄澈的眼眸,忽然觉得,这看似柔弱的女子心中,竟藏着这般分明的是非与勇气。
大户人家的规矩中,主子行了荒唐事,最先遭殃的都是身边伺候的奴才,所以无论云家兄妹做了多少不为外人道的事情,处置他们都在后头而知内情的仆役们,都会提前“打发”。
这时候谁又会管是否受了冤屈?
陆曜长叹一声,说道:“论事论人,此事她都是受害者,我只是气她,平素小聪明多,在此事上竟笨得如此厉害,不知向我澄清,我若能早些知道,她也就不会卷入这桩是非里。”
语气里,多是恨铁不成钢。
陈稚鱼看着他,听他说:“我捉住此事后,不愿叫母亲伤心,亦觉云家的事归云家人管,并不想将此事闹出来,只将她带走,我让她离开从此不得回来。”
“……”
“她不肯走,为了留在府中,竟不惜对我下药……”陆曜说到此处,眸中翻涌着浓重的失望,记忆也不由自主飘回那一日——
那天阴雨连绵,潮气浸骨,他自后书院折返,忽闻廊下传来狎昵调笑。
下意识抬眼望去,竟撞见云享将云婵按在窗台边,狞笑地褪下她半边衣衫,行那不轨之事。
后来,更无意间撞破二人在厢房内翻云覆雨,那般不知廉耻的模样,成了他心头一道难以磨灭的污迹。
自那以后,他便对男女之事生出本能的厌恶与抵触,每逢母亲提及收通房,脑海中便翻腾起那些污秽画面,直教人作呕。
甚至有段时日,他刻意疏远家中两个妹妹,害得阿茵至今还念叨,说那一年的大哥像变了个人,故作老成,动辄摆出兄长架子训人。
陈稚鱼望着窗外流动的浮云,眸色沉沉,幽幽一叹:“人不惹事,事偏来寻人。一味坐等绝非良策,此事需尽早了结,否则始终是颗隐患。云家兄妹本就难缠,心思诡谲,与其暗中等他们出手,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夫妻二人头一次这般心意相通,连她也难得露出几分激进之色。
“夫君顾念旧情与亲情,不肯将此事告知婆母,原是一片孝心。婆母向来待娘家子侄视如己出,若知晓这等丑事,如何承受得住?可话说回来,能真正惩治他们的,也唯有这些长辈。”
陆曜眉峰微蹙:“你的意思,是要我将此事禀明母亲,让她处置云享与云婵?”
陈稚鱼轻轻摇头,语气沉定亦笃定地道:“自然是引着婆母,让她亲自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