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漫过京城时,护城河畔早已是一片灯海。
各色花灯悬在柳梢,兔子灯映着孩童笑靥,走马灯转出锦绣纹样,莲花灯浮在河面随波晃荡,将粼粼波光染得五彩斑斓。
岸边小贩吆喝着“糖画——元宵——”,热气裹着甜香飘远,连风里都浸着阖家团圆的暖意,一派和乐融融的元宵盛景。
可这暖意半点没渗进陆府正院。
正厅红烛高燃,八仙桌上的席面精致得紧——水晶肘子油光锃亮卧在青瓷盘里,桂花糖藕码得齐整,中间白瓷碗里的元宵还冒着热气,白胖团子浮在甜汤中,看着格外讨喜。
可满座之人却少了往日的笑语,连碗筷碰撞的声响都轻得发飘,空气里像凝着层化不开的滞涩。
陈稚鱼刚领着陈砚进门,目光扫过席间便猛地顿住——陆曜身侧的空位上,赫然坐着木婉秋。
她穿一身月白襦裙,鬓边簪支珍珠钗,见人进来便起身浅笑着行礼,姿态温婉得挑不出错,可落在陈稚鱼眼里,却像根细刺猝不及防扎进心口。
她指尖悄悄攥紧袖口,余光瞥见陈砚眼底的疑惑,忙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脸上重新牵起平和笑意,缓步走到陆曜另一侧坐下。
陆夫人握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她虽待见木婉秋,却也知今日是阖家元宵宴,这般将外女带入正院家宴,实在不合规矩。
她抬眼看向身侧的夫君,见他面色沉凝抿着茶,便也只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没敢多言。
方夫人坐在对面,目光却始终落在陈稚鱼身上。见她端起茶杯时指尖微颤,却依旧稳稳地将茶递到陈砚手边,轻声嘱咐“慢些喝,刚温好的”,心底不由得暗叹一声。
她悄悄给身边的陆茵递了个眼色,陆茵会意,拿起公筷夹了块软嫩的芙蓉鸡片,轻轻放进陈稚鱼碗里,声音清亮,在这气氛凝沉的大堂内,显得格外清晰:“嫂嫂,尝尝这个,厨房今日做得格外软和。”
陈稚鱼对她一笑,知她这是为自己助势。
陈砚刚在姐姐身侧坐下,便觉出气氛不对。满座长辈要么沉默饮茶,要么只低声说些“今日灯市热闹”的闲话,气氛总之怪异的很。
他余光扫过木婉秋,又看向姐姐垂着的眼睫——那长睫颤了颤,却始终没抬眼瞧陆曜半分,瞬间明白了几分。
纵使满心疑惑,可当着满座长辈的面,也只能按捺住性子,默默给姐姐碗里夹了个滚圆的元宵,低声道:“阿姐,吃个元宵,甜的。”
陈稚鱼冲他笑了笑,明亮的烛光下,她笑颜如花,仿佛未曾受什么影响,唇边浅浅的梨涡展现,却看得陈砚心里难过起来。
他如何不了解阿姐?心里委屈难受时,也会做作无事的模样。
烛火摇曳间,木婉秋偶尔会轻声与陆曜说些“今日灯市见了新奇样式”的话,陆曜只是淡淡应着,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陈稚鱼。
陈稚鱼假装没看见,只专注地用银勺搅着碗里的元宵,甜汤泛起细密的涟漪,像她此刻乱作一团的心绪。
满桌佳肴冒着热气,却暖不透这正厅里悄然蔓延的寒意,连那碗本该甜糯的元宵,吃在嘴里都失了滋味。
陆曜终于收回落在陈稚鱼身上的目光,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声音平淡的交代道:“今日带木姑娘回府,是奉圣上之命。眼下时日已晚,劳烦母亲准备一间厢房,让她歇下。”
“哐当”一声,陆夫人手中的银筷落在瓷盘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抬眼看向儿子,眼底满是不赞同,语气却仍维持着温和:“怕是不妥。左右时辰还早,等会儿用了饭,让人送木姑娘回木府便是,何必在府中留宿。”
木婉秋坐在一旁,闻言指尖紧紧绞着裙摆,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又慢慢褪成苍白,难堪像细密的针,扎得她连头都不敢抬。
方夫人放下茶盏,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公允:“阿曜,你是男子,不懂女子名声的金贵。木姑娘是好好的贵女,既未过明路,这般留宿陆府,传出去难免惹人闲话。你一片好意不忍她奔波,可也得为她的名声多想想。”
这番话像及时雨,解了木婉秋的窘迫。她悄悄抬眼,望向方夫人的目光里满是感激,连肩头都悄悄松了些。
可陆曜神色依旧平淡,半点没被说动,只淡淡回了一句:“圣旨已下,便是过了明路。今日圣上特意留我在宫中吩咐此事,婉秋留下,并无不妥。”
“圣旨”二字一出口,满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陆夫人张了张嘴,终是没再反驳,只重重叹了口气,将银筷捡了起来。
而那声亲昵的“婉秋”,像根细刺,轻轻扎在陈稚鱼心上——她握着银勺的手紧了紧,勺底的元宵在甜汤里磕出轻响,却没再抬头看一眼。
元宵甜腻,多食伤胃,她喝了口清水,放下茶杯时,对上陈砚震惊又担忧的目光,抿着唇对他笑笑,仿佛不是多了不得的事。
不多时,陆老爷放下茶盏,沉声道:“既然是圣上旨意,便照阿曜说的办。张嬷嬷,你去西跨院收拾间干净的厢房,再备些热水点心,送木姑娘过去。”
张嬷嬷忙应了声“是”,快步退了出去。木婉秋起身福了福身,声音柔婉:“多谢伯父伯母体谅,婉秋叨扰了。”说罢,又若有似无地看了陆曜及他身边的陈稚鱼一眼,才跟着张嬷嬷往后院去了。
她一走,这满桌的佳肴更显冷清。陆夫人叹了口气,勉强笑道:“快吃吧,元宵该凉透了。”可话虽如此,满座之人却都没了胃口,只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
不多时,席面便散了。陈稚鱼起身要扶陆夫人,却被陆夫人轻轻按住手——陆夫人看着她眼底的疲惫,心底也闪过一丝不忍,目光落在不在跟前的陆曜身上一眼,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件事是他不对,不应当一声不吭将人带回来,你受委屈了。”
陈稚鱼摇摇头,眼里没有半分勉强之色:“夫君说了是因圣旨,婆母安心,儿媳并未多想。”
陆夫人叹了一声:“你带你表弟回去歇着吧。”
陈稚鱼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带上陈砚往外走。
路过陆曜时,轻轻颔首,礼数周到。
廊下的风更冷了,吹得她鬓边的碎发乱飞,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那风像要钻进骨头里,冻得她连脚步都有些发沉。
陈砚默默跟在她身侧,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悄悄将自己的暖手炉塞到她手里。
回到止戈院,陈稚鱼打发陈砚回房歇息,自己则坐在窗前,望着院外漫天的飞雪。
雪粒子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她此刻乱作一团的心绪。
她在想,今年的雪,怎么下个没完呢?
……
西跨院离慕青院不过数步之遥,庭院开阔,青砖铺地,廊下还挂着精致的华灯,连窗棂上都雕着芍药花,瞧着便是正经主子住的院落。
小怜跟着木婉秋进了屋,见屋内陈设雅致,暖炉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炭,顿时喜上眉梢,凑到木婉秋身边低声道:“姑娘,您苦熬了一年,终归是得偿所愿了!这门婚事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您的!”
话音刚落,屋内骤然静了一瞬。正在里间铺床的春华猛地撩开帘子跑出来,指着小怜的鼻子轻斥:“蠢丫头!你眼瞎吗?没看出陆家人根本不欢迎我们?”
小怜被她骂得一愣,吓得缩了缩脖子,眼里满是畏缩,下意识看向木婉秋,想要求援。春华骂完也自知失言,想起姑娘素来的心思,顿时紧张起来,垂着手站在一旁,不敢再吭声。
可木婉秋却神色平淡,目光落在屋内的紫檀木梳妆台上,台上摆着的菱花镜擦得锃亮,映出她温婉的面容。方才小怜的喜语、春华的急言,像风过耳般,半分没扰到她的心神。
春华见她这般,心头更急,蹙着眉咬了咬唇,终是忍不住直言:“姑娘,您别不当回事!若是陆家诚心待您,今夜的家宴怎会那般冷清?陆夫人平素待您多热络,今日却当着满座长辈的面,要让大少爷送您回府,这明摆着是不认可您啊!”
木婉秋回过神来,看了她二人一眼,笑笑:“不然呢?难道还夹道欢迎吗?”
春华一窒。
“本就是不速之客,还指望别人多热络?”
春华咬唇。
小怜也犹豫起来。
“可是……姑娘这样好,做妾本就是委屈了,他们怎好不给姑娘好脸色?”
木婉秋笑了:“我父如今被软禁,木家岌岌可危,我这个小姐还能做几日都是未知数,也就只有你们,还将我当回事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春华咬了牙:“姑娘万不可妄自菲薄啊!”
木婉秋笑意清淡,轻叹一声,脑海里都是今夜,陈稚鱼平静的模样,心里头闷闷的,说不上来的别扭。
“我没什么,今夜睡不着的,恐另有其人。”
……
如她所说,陈稚鱼前脚刚洗漱完躺下,陆曜才回来。
她疲倦的睁着眼,本想装睡算了,可这样一来,和逃避没什么两样。
早就知会有这么一天,又何必做怨妇模样?
起身穿了鞋,披了件衣裳出去,两人目光对视上时,她才问:“今夜可要沐浴?”
陆曜看着她,颔首:“你回去歇着,不必来伺候。”
陈稚鱼就没动了,听话的回了内室。
将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陆曜才转身去浴室。
未洗多久,就带着潮气来了寝屋,随意擦了擦赤膊上的水渍,将巾子扔到一旁,掀了被子躺进榻上,贴近她的背臀,手掌绕到前面,撩开她的衣摆往上抚去,唇瓣贴着她脖颈的软肉摩挲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