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浓稠的血腥之气,似是凌晨的浓雾,影影绰绰,挡住了所有人清晰的视线,血色雾团自螺旋仪的上方飘荡,充斥在整个会议室内,时不时散发出令人无法接受的腐臭味。
云落山的众成员,皆以捂住口鼻表示对这种味道的难忍,唯有祁序,自手掌一断一残之后,手腕流出的鲜血,潺潺似河,而他本人也麻木得像极了没有知觉的木偶。
“这都多长时间了?”
“不会死了吧?”
楚尘拿出高倍透视镜,对着血雾中央的祁序看去。
祁序的一条腿屈膝跪在地上,被削去手掌的那条手臂,垂直向下不断地流淌血液,发红的鲜血逐渐从鲜亮转为乌黑,流速也愈发缓慢。
而那螺旋仪似乎没有得到满足,上下连续的多层圆环,竟然从空中旋转着飞向祁序的手臂,大小也正好贴着手臂的长度,宽度从中间向两侧依次收窄,祁序的手臂立即被勒成了青紫色。
他皱紧眉头闷哼一声,下一秒使出闪光刃,弧光高亮打着旋,尖锐的一头扎进祁序的心脏,豁然创出饮料瓶盖大小的血洞。
螺旋仪的一侧顶端,瞬间闻着血味,攀附着祁序的手臂,迅速缠绕式前进。直到顶端扬起的尖锥,钻进心脏大口喝血,祁序心甘情愿地成为螺旋仪的祭品,随着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整个人形如枯槁,好似晚秋的落叶。
一直支撑上半身的腿部,终于疲软晃了两下。
“噗……”一口乌血从祁序嘴里喷出,他的双眼已经被体内的血气弥漫,黑白不再分明,唯有通红一片。
楚尘鄙夷地说,“啥时候才能结束啊?为啥这么慢?”
余千岁离他不远,低声解释道,“螺旋仪是在挑选使用者,通过它的考验,方可使用它。”
楚尘嘴角抽搐,后背爬上一层薄薄的冷汗,“万一使用者没有通过考验,中途死了怎么办?岂不是前功尽弃?”
余千岁双目冷静,似是嵌着万年寒冰,双唇抿成细长的窄线,“不会。”他说得掷地有声,“螺旋仪一旦被祭出,必须使用。如果使用者承受不住它的磋磨,它就会自行寻找看得上的新人选。”
楚尘左右回头,穿过雾气看向众人,“祁序要是死了,下一个被放血的,就是我们其中一个?”
“没错。”余千岁斩钉截铁地说,“若是到了这一步,使用者的主动权,就会变得极其被动。”
陈槐低声说:“一开始打算用螺旋仪的人,有真正的主动权吗?看似使用者主动,到头来不还是由螺旋仪做决定。”
擎风和江杉离得最远,两人中间紧紧挨着吴期,他们担心吴期的状态不稳,避免出岔子,于是当起了“左右护法”。从他们的位置看向会议桌的中间,本就离得远,这下因血雾四起,更是看不真切。
避免多生事端,擎风拿出约束绳,两端分别缠在他和江杉的腰上,中间的部分则捆住吴期,又穿过保存沈慕梨碎片的防护罩。如此一来,假若真的碰上意想不到的事,也能安心对付。
螺旋仪对祁序心脏的侵蚀速度愈发加快,宛若高速旋转的精钢钻头,脑袋扎进去,非得贪婪地喝成蜱虫一般。
半小时之前的祁序,尚且是正常人的身形,现在成为了一具勉强呼吸的骷髅架子,灰白色的皮肤,包裹住他的骨架,断手伤残,体内的血液几乎被螺旋仪一扫而光。
严重内凹的眼眶,两颗眼球险些要掉下来。
他体内被螺旋仪钻得千疮百孔,要命的是,螺旋仪仍不满足,仿佛在最初的那刻,就没有看上祁序,根本不打算让他使用自己。
祁序先前略厚的嘴唇,现在干涸龟裂,变成上下两条细线,肺部偶尔发出风吹山谷的萧败声。
“他不会要死了吧?”楚尘戴着透视镜,对祁序的状况看得真切,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希望祁序活着,祁序要是真的死了,下一个遭殃的,就得从他们这些人里选了,谁会乐意当活体血罐,最起码楚尘不会。
正当楚尘以为祁序只剩最后一口气时,螺旋仪蹭地一下,破开他的喉咙,从喉结中间飞出来。双角锥造型的螺旋仪,散发着金光,瞬间破开血雾,高高地悬于会议室中间。
忽地凉风无端吹送,将空气中残留的血气,全数送进所有人的鼻腔,与此同时众人眼前昏黑一片,脑海中同一时刻响起系统声音——
欢迎玩家进入2c级副本《旧序新生》,祝您生活愉快,长命百岁。
副本人数:20人;副本时长:xxx?”
待到众人眼前的昏暗与脑海中的眩晕消散后,耳边传来高声连连的汽车呼啸,二十人被系统随机分配到不同地方,陈槐和余千岁一直彼此相连,而吴期抱着沈慕梨的碎片,因约束绳的加固,让他和江杉、擎风在一起,云落山的六位管理高层和七位队长,亦是四散各地。
唯有祁序,孤身一人被安排到了其他地方。
余千岁十分好奇地盯着眼前的小孩子,这小孩的个头不过七八岁的孩童高,稚嫩却消瘦的脸庞,和陈槐有着八分相似,明明是个少年模样,眸子里却透出成人的谨慎。
余千岁在上一次的副本里见过幼时的陈槐,只不过反派太蠢,呈现出来的幼年陈槐,太像被程序操控好的人机。而现在的小陈槐,和上个副本里的完全不同。
陈槐歪着脑袋看向余千岁,不自在地扽着身上的牛仔外套,这件衣服,还是他幼时遇到同龄人的家长买的。
在陈槐的记忆里,他从小就不喜欢和别人接触,他也不想要朋友,反正有吃有喝,饿不死就成。就在他七岁那年的夏末,陈槐一觉醒来,看到脑袋旁边有块形似汉堡的圆石,石头下方,压着老张头龙飞凤舞的笔迹——小子,我去趟外地,你照顾好自己。
寥寥几句,钱是没有留下的,换洗的衣服也是没有的。
陈槐习惯了老头子的操作,他把纸张撕成碎片,随手捡了两颗小石子,借着巧劲摩擦点火,唰地就把碎纸燃成灰烬。
他背着老张头亲手做的包,里面揣着几本古籍,轻松上路,转移“阵地”。反正他和老张头没有固定住所,老头子在的时候,不是带他睡桥洞,就是带他去山里的道观睡觉。
就算老头儿不在陈槐身边,陈槐也能凭着过往经验,迅速找到合适的过夜地点。
老张头每次都是悄无声息冷不丁地离开,陈槐则习惯性一个人东奔西跑,师徒两人谁都没有手机,直到老头子去世,陈槐都搞不明白,老张头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回回如此。
陈槐一个人去到天南海北,睡一觉就能看到,身边多了个头发花白、呼噜声震天的老头子。
他原来以为,老张头一定是在自己身上放了高科技的定位器,但他找了又找,想了又想,有买定位器的钱,老张头宁可多吃几顿大餐。
后来他索性就不想了,他从东北跑到西南,老张头能准确定位,找到小陈槐。他从东南跑到西北,老张头还是能找到。
怪稀奇的。
陈槐有次问师父,“您为什么总能找到我?”
“天机~不可~泄露~”
老张头故作玄虚,结果就是得到陈槐一记白眼,当天晚上都没搭理他。陈槐才不信,不愿意说就不说呗,还天机?哄三岁小孩儿呢?
有次陈槐一个人在公园睡醒,醒时迷迷糊糊地,感觉周围有不同的视线盯着他,潜意识的感知力,顿时让陈槐睁眼醒来。只见他躺的这张长椅,有一群年龄相仿的孩童,眼睛眨巴眨巴,好奇地围着他看。
“你叫什么名字?”
“你为什么不在家里睡觉?”
“妈妈说了,小孩子不能在外面过夜的。”
……
十来个小毛孩,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吵得陈槐脑仁疼,他虽然跟这些孩子差不多大,但他心智却长实际年龄几岁。
陈槐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落地拔腿就跑,一下子引起毛孩子们的跟随,大清早的公园,带头的孩子一脸紧绷,身后跟着一连串小孩,叽叽喳喳,队伍浩浩荡荡,陈槐无奈至极,他无论跑得多快,都甩不掉这些尾巴。
到了中午,孩童们各自回家,陈槐这才喘口气。没过多久,早上率先跟他搭话的男孩子,身后领着他的家长,不知小孩跟家长说了什么,在陈槐看来,那两个大人,看向他的眼光,是充满怜悯疼惜的。
他顿感无措,又极其讨厌这种目光。
他好端端地,要别人可怜做什么。
陈槐打算走,却被小孩子拦住不让离开,小孩的家长递来购物袋,里面装着一件牛仔外套,另一包则是各种零食。
在陈槐惊恐的目光注视之下,小孩的妈妈亲手给陈槐穿上新衣服,他那时看着两个大人的个头,心里却想着,他跟成年人力量和身形的绝对差距,什么时候才能缩小?
当他在思考这个问题时,小孩的家长对他说了几句话,说完一家三口就走了。
陈槐被迫穿着新衣服,脚边放着一袋零食,他记不得刚才那个大人,对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在望向他们的背影时,七岁的陈槐忽然想到,如果他也有父母,有正常的家庭,会不会也能拥有这一切。
被他压抑许久的渴望,突然在脑海里冒头,随后又被陈槐装作无所谓的大人一样,摆手挥散。
“想这些干什么?算了算了。”
他把零食放在早上睡觉的那张长椅上,顿时吸引了许多小孩过来,大家拿走零食又一哄而散,只剩下被风一吹,发出塑料响声的袋子。
陈槐自嘲地看向外套,正打算脱下时,忽地刮来一阵冷风,他下意识裹紧衣服,手里揉成团的塑料袋,则被他扔进了垃圾桶。
现在回想起来,一晃将近二十年,亦变成了上辈子的事儿。
陈槐踢了踢脚上的鞋,回看吃惊的余千岁,“喂,你还要看多久?”
余千岁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说着就对陈槐动手,短粗的手臂伸出去,掐中陈槐的脸颊,“明明都是一个人,长大的你就差把‘别挨老子’写脸上了。我以为你是长大之后才那样,看见现在的你,原来从小就有端倪啊。”
陈槐的嘴巴向一侧鼓气,余千岁的手指只好放下来,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短手短腿,“我为什么也变成小孩子了?”
陈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不挺好吗?”
余千岁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不太好。”他小小的五官却挤出严肃的表情,“你上次在副本见到复刻版的我,是幕后boSS根据我的长相,进行等比例缩小的,但这次不一样。”余千岁朝陈槐走近,盯着他瞳孔里的幼体自己。
“你知道的,我身份特殊,所以我绝对不会有其他玩家从小长到大的经历。我想什么样子,就能幻化出什么模样去示人。”
“除非我自己愿意,想要更改我的外貌,不然里界的任何方式,都对我没用。这次的不同,在于我本人的身形样貌,全都变成了小孩子,不是所谓的复刻品。”
余千岁的语速越说越快,不禁透露出几分焦急。
谁有这个本事?能更改他的样貌?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刚开始在里界,余千岁为了好玩,更为了体验得真实,所以选择自行封住和“神”有关的一切,现在他的部分记忆复苏,神力也尚且存留了一丝。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被改变样貌?
陈槐提出一种猜测,“若是这次的副本规则,就是如此呢?所有进来的玩家,都必须变成孩童……”
“不可能。这要是以前,我和一众玩家没有任何区别时,还会有一点可能性。现在的我,在外貌形象做为基础的情况下,任凭副本规则如何,也绝不会受影响。”
“会不会是螺旋仪的缘故?或者是故意把螺旋仪投掷到你身边的人?难不成这个副本,也和那人有关?”
余千岁的眸光暗下去,“这么说来,只有一个人选了。”
“界神?”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