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城市的灯光在雨中模糊成一片。
在某个角落里,那栋老宅依然矗立,等待着我。
\"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结束这一切吗?\"我问,虽然心里已经知道答案。
母亲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守护者提过两种方式,要么继续那个仪式,把小月的灵魂彻底的献祭给皮影娃娃,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献祭你自己,解除契约。\"她突然抓住我的手,\"但是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们可以离开,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没用的,妈。\"我苦笑,拉起自己的袖子。
手腕内侧,一个和小月的红发卡同样颜色的印记正在形成,那是一个简笔画的皮影娃娃。\"它们已经标记我了。\"
电视突然发出刺耳的静电噪音,画面变成雪花点。同时,我的手机自动亮起,显示一条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午夜前回来。完成仪式或解除它。至于怎么选择,在于你。\"
窗外,一个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那个上扬眼睛的皮影娃娃贴在了酒店窗户上,尽管我们在十五楼。
\"它们跟来了...\"母亲的声音支离破碎。
我看了看时钟,已经深夜11:15。距离午夜还有四十五分钟。
\"我必须回去。\"我说,出奇地平静。
\"不!我们可以—\"
\"妈,\"我打断她,\"二十年前你救了我的命。可是那个女孩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得永远受苦?\"
母亲无言以对,只是无声地流泪。
我拥抱了她,然后拿起外套和那个红发卡,我的直觉告诉我,我需要这个红发卡。
走出酒店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说出那个地址时,司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那地方晚上不开放吧?\"
\"我有约。\"我看着窗外说。
车子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路灯一个接一个熄灭,好像是在为某种东西让路。
当出租车停在了老宅前时,整栋建筑笼罩在一种不自然的红光中,像是内部在燃烧。
\"需要我等您吗?\"司机问,明显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
\"不用。\"我付钱下车,站在那扇熟悉的大门前。
门自动开了,里面一片漆黑。
深吸一口气,我迈过门槛,再次踏入这个二十年来从未真正离开过的噩梦。
老宅的大门在我身后重重的关上,发出类似棺材合拢般的闷响。
大厅里一片漆黑,只有楼梯拐角处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投射下来影子像蜘蛛网一样铺在每个角落。
\"我来了。\"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房子里回荡,\"小月,我们谈谈。\"
四周一片寂静。
然后响起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壁灯闪烁了一下,借着那一瞬的光亮,我看到地板上散落着几十个皮影娃娃,全都面朝我的方向。
\"谈什么?\"一个童声从头顶传来,\"谈你怎么骗我当替死鬼吗?\"
我抬头看去,楼梯的扶手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她穿着褪色的红裙子,两条腿前后晃荡。
她看起来和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除了那双眼睛,她的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像两个深不见底的孔洞。
\"我不知道...\"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母亲做的事,我当时太小...\"
\"但是你记得,不是吗?\"小月歪着头,\"那天晚上,你妈妈让你在特定时间跑到走廊。我听到她跟林阿姨说'确保那个红裙子女孩在房间里'。\"
记忆碎片突然拼合起来,我确实记得母亲和林阿姨的窃窃私语,记得她们不自然的紧张。
五岁的我只是按照指示行动,完全不明白这背后的含义。
\"对不起。\"这三个字苍白得可笑,但这是我唯一能说的。
小月从扶手跳下来,落地时没有发出声音。\"道歉是没用的。\"
她走向我,每一步都让周围的温度降低几分,\"二十年了,我困在这些娃娃里,看着一个又一个孩子被带来,就像你妈妈带来你,就像那个守护者带来他的'客人'。\"
她抬手一挥,墙壁上的壁纸突然剥落,露出后面无数个皮影娃娃,每个都对应一个不同年代的孩子。
最古老的那些已经发黄变脆,最近的几个还保留着鲜艳的色彩。
\"看到那个了吗?\"她指着一个穿民国学生装的娃娃,\"1937年,守护者的祖父骗来的第一个'。那个穿蓝裤子的?1960年。还有那个扎辫子的,1980年...\"
我的胃部绞紧。每隔二十年,就有一个无辜的孩子被献祭。而我的母亲差点让我成为加害者,让小月代替我死去,用来做献祭。
\"为什么每隔二十年?\"我声音发抖。
\"皮影需要新鲜的灵魂来保持活力。\"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守护者缓缓走下,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从地下室逃离出来的。
他的右臂不自然地垂着,皮肤上呈现出诡异的纸质质感。\"我祖父发现的这个方法。一个灵魂能维持娃娃们二十年不枯萎。\"
\"你疯了!\"我转向他,\"这些都是活生生的孩子!\"
守护者笑了,露出泛黄的牙齿。\"你母亲不一样成为了共犯。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你的母亲让你借小月的命,而我用小月灵魂献祭给娃娃们。可惜你临阵退缩了,只完成了一半仪式。\"他遗憾地摇头,\"结果就是你不能完全借小月的命,小月的灵魂又不能献祭给娃娃们,而你每隔二十年就会被召回到这里,直到契约完成。\"
我看向小月,她的眼中充满了悲伤和愤怒。
她被困在生死之间,既不是活人也不是完整的灵魂,只是一个被诅咒的存在。
\"现在,\"守护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皮影娃娃,娃娃的形状是我,\"是时候完成二十年前未竟的事了。\"
小月突然尖叫起来,那声音让整栋房子震动。所有的皮影娃娃从墙上脱落,像一群蝙蝠般在空中飞舞。
地板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墙壁上浮现出血手印。
\"不!\"小月的声音变成了多重合唱,\"这次我不要给他借命,我要自由!\"
守护者脸色大变。\"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它们的灵魂应该是自由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转头看去,林阿姨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她手里拿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剪刀。\"我终于找到了这个。\"
守护者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扑向林阿姨,他的动作突然僵住,三个最大的皮影娃娃缠住了他的四肢,将他固定在空中。
\"怎么回事?\"我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娃娃们认出了剪刀,\"林阿姨快步走到我身边,\"这是最初制作这些皮影娃娃的工具,也是唯一能摧毁它们的东西。\"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我。\"你母亲让我保管的。当年你吓得跑开了,仪式被迫中断。而她也后悔了,便从仪式中取走了这个关键物品,所以当年并没有继续完成仪式。\"
我打开布袋,里面是一缕用红绳绑着的头发,那是我的胎发。
小月飘到我们面前,黑眼睛盯着布袋。
守护者在空中挣扎,他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纸化。\"愚蠢!没有契约,我们都得死!皮影艺人家族守护了近百年的秘密—\"
\"该结束了。\"林阿姨举起剪刀,\"所有灵魂都应该安息。\"
就在这时,房子深处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木头断裂的声音。
时间开始扭曲,墙壁也变得透明,我看到二十年前的景象重叠在现实之上,小\"我\"在走廊奔跑,母亲和林阿姨紧张地观望,而红裙子的小月正被无形的力量拖向那个房间...
\"现在!\"小月喊道,\"改变它!\"
我本能地冲向透明墙壁中的童年自己,但林阿姨拉住我。
\"我们不能直接干预过去,\"她急声道,\"但可以用现在来影响过去!\"
她将剪刀塞进我手里,指向大厅中央突然出现的神龛,那正是地下室里供奉皮影娃娃的地方,只是现在看起来崭新许多。
\"剪断那个连接!\"小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在两个时空重叠的这一刻!\"
我扑向神龛,剪刀在接触到最中央的皮影娃娃时变得滚烫。娃娃发出刺耳的尖叫,挣扎着要逃离。我用尽全力剪下去—
剪刀刃碰到娃娃的一瞬间,一道刺目的红光爆发出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看到无数画面同时闪现:
一个穿长袍的老人(皮影艺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制作第一个娃娃,嘴里念着诡异的咒语;
守护者的父亲将一个哭泣的男孩引到地下室;
我母亲颤抖着将我的胎发放入仪式用的碗中;
小月在房间里惊恐地看着窗户变成血红色...
\"不!!!\"守护者的惨叫将我拉回现实。他的身体已经完全纸化,被愤怒的皮影娃娃们撕成碎片,纷纷扬扬地飘散在空中。
神龛上的娃娃一个接一个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每消失一个,就有一个半透明的孩子身影浮现,对我点头致意后慢慢变淡。
最后只剩下小月的娃娃。她看着我,黑眼睛里流下血泪。
她轻声说,\"我的一部分被永远困在了这些娃娃里了...除非...\"
除非有人自愿代替她。
我瞬间明白了最后的选择。要么让小月永远作为半灵魂存在,要么由我接替她的位置。
没有犹豫,我拿起那个小月的红发卡,连同我的胎发一起放在燃烧的神龛上。
\"我自愿解除契约。\"我说,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让所有灵魂安息。\"
小月震惊地看着我。\"你会死的...\"
\"我早就应该在五岁的时候死了。\"我苦笑,\"这是我母亲和我欠你的。\"
林阿姨想阻止我,但已经来不及了。
神龛的火焰突然变成纯白色,将红发卡和胎发吞噬。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提起,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被抽离—
小月的娃娃燃烧起来,她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明亮。
\"不!\"她喊道,\"不该是这样的!\"她扑向神龛,试图阻止火焰,但为时已晚。
一股温暖的光笼罩了整个大厅。小月的红裙子变得鲜艳,她的眼睛恢复了正常孩子的样子——明亮、充满生机。
她看着我,泪水滚落。
\"为什么?\"她问。
\"因为这次该轮到我做正确的事。\"我微笑着说,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一双手突然从背后推开了我。
我跌倒在地,转身看到林阿姨站在神龛前,手里拿着最后一个东西,是那个守护者准备的新皮影娃娃,形状是我的那个。
\"该走的是我。\"林阿姨平静地说,\"二十年前我协助了那个仪式,现在该我赎罪了。\"
她将娃娃投入火焰。白光再次爆发,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当光芒消散时,林阿姨不见了,神龛化为灰烬。
小月站在我的面前,她完全是个普通小女孩的样子,只是身体微微发光。\"结束了。\"她笑着说,\"所有灵魂都自由了。\"
\"林阿姨她...?\"
小月点头。\"她代替你完成了循环。现在契约彻底解除了。\"
房子开始震动,墙皮大块剥落。\"你必须走了,\"小月说,\"这里马上就要消失了。\"
\"你呢?\"
她微笑着开始变淡。\"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虽然最初是你让我来替代你死去,但是这二十年里,我已经明白,即使没有你的存在,我依然会被守护者用来献祭给娃娃们。现在是我应该谢谢你。\"
我冲出摇摇欲坠的房子,刚跑到街对面,就听到身后一声巨响。
转身看去,老宅被一团无源之火吞噬,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却没有一丝热度。
在火焰最旺的那一刻,我看到无数孩子的身影在火光中升起,最前面是穿红裙子的小月和穿着熟悉的林阿姨。
她们对我挥手告别,然后随着一阵风吹过,全部消散在夜空中。
消防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转身离开,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那里装着红发卡的残骸和一小撮灰烬。
晨光中,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个皮影娃娃的印记还在,但已经变成了普通的疤痕。它会永远提醒我那段恐怖的记忆,以及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最后的笑容。
手机响起,是母亲。我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妈,\"我看着初升的太阳,\"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