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没有预料到老张头会亲自前来,盯着那张像树皮一样的脸还有那一双空洞却极为犀利的眼睛,她心里的那根弦不由得绷紧了些。
“这老东西,肯定没安好心。”
心里念头飞转,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气息都没有一丝紧张,现在的情况下,必须要尽快出去,否则井外的两人随时都有可能出事,而自己若长期处在井底,阴气入体的话,莫说对付河里那个东西,连命估计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于是,她故意提高了嗓门,带着点年轻人骨子里的“桀骜不驯”:“贫道青莲,正是茅山弟子……恰逢路过贵宝地,见这村子里有怨气积蓄,且有冲天之势,便想寻个源头,发现这井……阴气最重,就下来看看,您老是?”
老张头眯着眼睛直勾勾看着井里,半晌也没有说话,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好像在心里掂量青莲的份量,见她只身一人,又是一介女流,便没放在心上,只是厉声喝道:
“茅山……哼,小道姑,你下山的时候你师父没有教过你‘别人家的坟头别乱动,别人家的井口莫乱钻’的道理吗?这里不是你能插手管的地方,赶紧上来,滚出村子。”
他的语气非常强硬,几乎就是赤裸裸地威胁。
“老人家,您这话说的有问题,我辈修道之人,凡遇邪祟怨气,岂能袖手旁观,贫道身为茅山弟子,本身就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今日撞见这里有阴气聚集,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青莲眼珠子一转,计从心头起,故意显露自己初出茅庐的“不服气”的劲头。
“况且,这井底下阴寒之气极为浓郁,怨气都快凝结成水了,可笑你们大祸临头却不自知,下面埋的这几具死人骨头,明显是被人故意扔在这里的,您身为村中的老人,面对村里这等冤情,竟然还没有半分的警觉,真是可笑至极。”
她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老张头的反应。
果然,在听到“死人骨头”这几个字的时候,老张头的嘴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虽然他立即恢复了原貌,但脸色已不似刚才,此刻阴沉了许多。
老张头的声音更加冷了一些,“死人骨头?呵呵……这个村子经历完兵荒马乱也没有多少年,哪口废井里没几根烂骨头呢,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赶紧给老子滚上来,否则,别怪老头子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他枯槁的手向着腰间摸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眼睛却没有离开枯井半寸。
青莲不禁冷笑,知道这老东西心里已经起了杀心,硬拼的话,自己深处狭窄的井底,实在是有些施展不开,太吃亏了,于是便想办法先稳住他,不能让他轻举妄动。
她装作被吓唬住了,身体慢慢贴向了井壁语气略微“软”了下来:“前辈您息怒,贫道不是那意思,这就上来……不过,上来前还有一件事要和您老请教一下。”
老张头显得有点不耐烦,“你要问什么,快点问。”
“贫道来的时候看这村子的风水,总觉得……总觉得村后头那片洼地……好像有点邪乎,尤其是……挨着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西边那地方……也不知是不是村子里有什么人死后埋在了那个地方,或者是出什么意外死在了哪里,反正很不对劲,那里的阴气浓郁,怨气也没有散开的迹象,只怕是要出……出凶煞啊。”
青莲故意把话题引到埋葬王秀云的那块地上,这是老张头亲自布的局,也肯定最是在意。
果不其然,老张头在听到青莲的话后,神色一边,尤其“歪脖子老槐树的西边”这几个字从青莲这个外乡人还是茅山弟子嘴里说出来,让老张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疑,“小道姑,你……你看得出来?”
青莲肉眼可见他有些慌乱,但仅仅几息之间立即改换嘴脸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
“你在这里胡说什么!那是老夫亲自点的穴,安魂镇煞的风水宝地,你初出茅庐,乳臭未干,你懂什么是风水吗?少在这儿装神弄鬼……赶紧给我滚上来,再废话,老子立刻把井填了,料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逃离不了这里!”
他虽然嘴硬,但青莲从他的语气中明显感觉到,自己提到那坟的时候,老张头的气息已经乱了。
可见,他急了!
青莲见状,急忙就坡下驴,“是是是,前辈您道行高深,小辈学艺不精,看走眼了,贫道这就上来,还劳烦您拉一把,上去后马上就离开村子,绝不给您添麻烦。”
老张头看青莲服软了,便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旁边还有老孙头和李木匠在,况且青莲是茅山弟子,一旦出什么意外,自己不好交代,随即与那二人一道抓紧绳索。
青莲也不再犹豫,眼下先出去才是重要的,便朝着上面喊道:“拉!”
井口的老孙头和李木匠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听到井底传出的喊声,扭头颤颤巍巍地看向老张头,眼神中满是畏惧之色。
“你们两个看我作甚,还不动手。”
老张头此刻不宜发作,要保持自己在村中的人设,便呵斥二人,让他们一同用劲,把青莲拽上来。
得到老张头的命令后,老孙头和李木匠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拉绳子,青莲在下面也借着劲儿,手脚并用,快速往上爬。
老张头站在井口边一边拉着绳子,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向上攀爬的青莲。
那眼神,像把刀子一样刮过青莲的脸,蕴涵了彻骨的杀意。
青莲一爬出井口,立刻解开腰间的绳子闪身在一侧较为宽阔的位置上,对着老张头拱了拱手:“前辈,多有打扰,贫道这就离开。”
说完,不等老张头做出反应,当即给老孙头和李木匠使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三人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座透着诡异阴森的老赵家院子。
这一次,老张头没有阻拦,只是那一双老眼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村路口的拐弯处。
倒不是老张头不想留下青莲,实在是李木匠和老孙头在,尤其是老孙头,村里人出门全仰赖他,若今日当着他的面强行留下青莲,只怕自己今后在村里也无法立足。
至于青莲从这里离开后会去哪儿,还是继续待在村里,老张头自然不去理会,眼下要紧的是王秀云的坟。
青莲刚刚在井底的一番话深深触碰到了老张头心里的禁区。
“小道姑,老夫倒要看看你在玄虚那里学了多少本事。”
随后,老张头朝着与青莲她们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三人一路小跑回到李木匠家,紧紧关上院门,背靠在门板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额滴娘嘞,吓死额了,这老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听他那说话的口气,就跟要吃人似的。”
老孙头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显然刚刚老张头的突然出现,让他仍觉得心有余悸。
李木匠这是脸色难看的厉害,嘴唇有些发白,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后怕,身体一直在轻微抖动,几根指头颤得袖口直抽动。
“道……道长啊,那……那井里真的是老赵叔家两口子?被用石头绑着扔下去了?您会不会……搞错了,赵叔一家这么和善的人家,怎么会……”
“错不了,按目前的线索来看,八成是被灭口了。”还不等李木匠说完,青莲冰冷的语气就从口中吐出,带着一股寒意,“贫道猜想,应该是与‘河伯娶亲’这件事有关,老张头……或者说他背后的人……心太毒了。”
她顿了顿,看向惊魂未定,冒着满头虚汗的李木匠:“你婆娘王秀云的坟……不能再等了,那老东西刚才被我点了一下,已经起了疑心,不然他不会让我这么痛快的走掉,更不允许我没有离开村子,还在你这里,说不定……他今晚就会去动那坟……咱们……得尽量抢在他前头,否则必成大患!”
李木匠闻言吓得一哆嗦,愣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动……动坟?道……道长……那坟……真有您说的那么邪乎?秀云她……她真会变成……变成那啥……尸傀吗?”
青莲语气凝重,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贫道此言绝非是吓唬你,柳木棺,铁钉锁,阴穴养煞,这些李大哥你都是知道的,再加上你家大嫂这五年的怨气,把这几样放在一起,就是豢养尸傀的绝佳配方。”
稍微喘了口气,她继续说道:“你和我说你婆娘那事的时候提到了她死的时候眼睛瞪得溜圆,死不瞑目,这股冲天的怨气在下葬前不仅没有化解,反而让那老东西用法子困在了棺材里,如今已经是越养越凶了,成了气候了。”
说完,青莲回头瞥了一眼李木匠,吓得两人又是一阵哆嗦,紧张的氛围将李家这个小院瞬间笼罩。
“变成尸傀是迟早的事情,而且……我估计,今晚老张头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他一定会采取行动,所以,极有可能就在这三两天的时间内了。”
青莲虽然不忍心,但还是将这个情况告知了李木匠,尸傀不同于一般的阴煞之物,最后难免是要除掉的,但以李木匠对王秀云的感情来说,这一步很难迈出,所以她必须将最坏的结果提前告诉他,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李大哥,我还得和你说一下,一旦你婆娘变成了尸傀,破土而出,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你这个把她亲手送进养尸地的丈夫,还有……就是这个用活人喂养她怨气的村子以及目前已知的罪魁祸首……老张头,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青莲的一番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戳进了李木匠的心窝里,他腿一软,瞬间瘫坐在地上,“那……那咋办呀,道长,俺……俺不想死……俺闺女秀儿……她……”
他猛地想起秀儿已经被“嫁”了河伯,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剩下“嗬嗬”的呜咽声。
老孙头听了半晌,此刻也慌了神,“道长,您可得救救额们呀,当年……当年那件事……额们也是被逼无奈,本意不是这样的啊。”
“救?不是不可以,但是要先破了李大哥婆娘坟上那个风水局,把那里积攒的怨气都放出来,化解掉,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青莲的神情严肃,“但是,这件事情急不得,也不能急,那坟现在就是个有一丁点火星便会爆炸的火药桶,冒冒失失去行动,倘若惊动了里面的东西,让它提前破土而出,咱们都得完蛋,整个村子全得为它陪葬。”
“啊?天爷啊,这么厉害。”老孙头忍不住大声叫道。
青莲看了他一眼,“所以,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得先看看拿东西到底‘成长’到什么程度了。”
李木匠像是在沙漠中遇到了一点甘霖,急忙说道:“看,怎么看,全听道长的,俺……俺现在就带您去,咱们这就走。”
说罢,他起身便要往出走,青莲一把将他拉住,摇了摇头,“现在不行,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况且刚刚在枯井中老张头已经明确说了让我离开村子,这个时候他应该会盯着那里,要是让他看到我还在,莫说破局了,咱们自身恐怕都难以保全。”
“那……”
“别急,贫道还没有说完……”青莲打断了准备插话的李木匠,“现在这个时间,阳气还是比较重的,我们即便是去了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等到夜深了,咱们悄默声地摸过去,那时候即便老张头也很难发现咱们的踪迹。”
随后几人便在李木匠家中歇息。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得昏暗,青莲缓步走到院中,左手刚刚掐指,猛地惊了一下……那座坟,竟然没有半点动静。
怪事,真是怪事。
就在这时,李木匠和老孙头也从屋里出来,询问出发的时间,但见青莲没有任何反应。
约莫几分钟后,青莲缓缓回头说道:“我们三日后再去,老张头应该在坟的附近设下了陷阱,就等我们跳呢,所以避开他,三日后我们再行动。”
李木匠还想说什么,被老孙头一把拦住,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一切听从青莲的安排,毕竟人家对于这方面来说是专业的,自己两个人还是不要捣乱的好。
接着几人便回到了房中。
这几日,青莲得空将自己的真元巩固好,以应对接下来可能遇到的麻烦,毕竟这座坟下面可是“尸傀”的埋藏地,一旦失误,后果不堪设想。
同时,青莲也一直在想着破解之法,她回顾了自己在茅山翻阅的各类古籍,在脑海中绘制出了一副圆满的破局图。
至于李木匠和老孙头,这几日一直在村子和镇中心往返。
因为青莲在村子里不方便现身,有些必需品需要两人替她去采购回来。
当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几人静静地等待入夜……
窗外吹过一阵零时的阴风,将李木匠家的破门板吹得嘎吱吱作响,青莲猛地一睁眼,“李大哥,孙大爷,咱们走!”
月圆之夜,月光惨淡,地上似铺下了一层白霜。
青莲、李木匠、老孙头三人,趁着月黑风高,借着微弱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村后那片洼地。
青莲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坟的周围一片死寂,只有河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如同鬼魅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李木匠和老孙头两个人在后面手挽着手,浑身哆嗦,对于他们而言,这还是第一次在半夜时间来坟地。
“老祖宗讲话,这半夜探坟是犯忌讳的,容易跟上不干净的东西。”
老孙头悄悄地在李木匠耳边嘀咕着。
“嘘!”
青莲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强忍着内心的害怕紧紧跟在她身后。
青莲放眼望去,在洼地中央,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枝干在夜幕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张牙舞爪,像一只巨大的鬼影在风中摇曳。
而槐树西边三十步的地方,一个孤零零的坟头,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还没有等他们靠近,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顺着地面蔓延过来,李木匠和老孙头浑身一颤,低头看去,自己的汗毛耸立,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阴气惊了一下。
青莲急忙给他们摆手,让他们站在原地等候,自己则独自上前。
越靠近坟堆,青莲越感觉到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儿,和愈发浓烈的淤泥腐烂后散发的臭味。
老孙头和李木匠紧紧地靠在一起,两人的牙齿咯咯作响,一步也不敢往过挪动一下。
“真冷啊这地方,比村里其他地儿冷太多了……”老孙头不由得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
“是啊,俺年年上来,也没有发觉这地方像今天这样冷过。”李木匠也很诧异这是为什么。
青莲边朝着坟头靠近,边解释道:“你每次上来的时候都是阳气充足的时候,肯定感觉不到冷,而现在已到了子夜,鬼门洞开,阴气入体,当然觉得冷了。”
说罢,便屏住呼吸,放慢脚步,围绕着坟头缓缓移动,瞳孔在漆黑的夜晚泛着一丝亮,仔细地观察着坟周围的每一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