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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都市言情 > 我的人生手帐 > 第232章 百里骑行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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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五年的风,吹过抚顺电厂的铁轨时带着煤烟味,落到沈阳肇工街的杨树叶上,就浸了些居民区的烟火气。我站在街边的老杨树下,看着手表的指针从九点挪到十点,指尖把蓝布上衣的袖口攥出了褶。

“小杨!小杨!”

两声喊穿透晨雾,我猛地抬头,看见两个汗津津的身影拐过街角。是小李和小陈,小李的白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贴在身上,怀里还小心护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小陈的自行车链条上沾着泥,车把上挂着顶草帽,帽檐往下滴着汗,可俩人脸上都笑开了花,眼里亮得像淬了光。

“可算是到了!”小陈把车往树桩上一靠,抹了把脸,汗珠甩在地上,洇出个小湿点,“马班长怕你等急,让我俩蹬快点打前站,看看地方,也让你先放宽心——咱丁班的人,一个都不能掉队。”

小李接话时还喘着,嗓子有点哑:“路上骑得急,没顾上买啥,这是王姐连夜烙的糖饼,说你以前总念叨吃过她烙的饼甜。”小李说着,从挎包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我。

我接过纸包,指尖碰着温热的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酸溜溜的。抚顺发电厂到东陵公园是三十公里,东陵公园到铁西区劳动公园又是三十公里,加起来六十公里,他们二十多人,骑着自行车,从天亮就出发了。

“快进屋歇着,我妈烧了凉茶水。”我往我家的楼洞里让他们,话没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叮铃哐啷的车铃声,一串接一串,像串起了一上午的盼头。

等我迎过去时,眼眶先热了。二十多人的队伍,拉得不算长,前面的人推着车走,后面的还在跟上来,个个都汗透了衣裳,年长的王师傅裤腰上搭着块毛巾,时不时捶两下腰,可没人皱着眉。最后到的是三个班长。

“小杨!”马班长一看见我,嗓门亮得很,快步走过来,“可算见着你了,这小子,走了四个月,倒显高了。”

我领着他们进入楼洞,我爸妈早迎在门口了。我妈拉着窦花的手,直往她手里塞凉毛巾:“快擦擦,看这汗,遭罪了。”窦花是团支部书记,以前在厂里总护着我,此刻她脸上红扑扑的,额前的碎发粘在脑门上,笑着摇头:“婶子不碍事,骑得高兴呢。”她旁边的贺兰也跟着笑,贺兰是六号机司机,平时文静,此刻手里还像握着车把,指节有点红,想来是一路攥得紧。

我这才注意到队伍里的她俩,心里咯噔一下。出发前我没问赵刚有没有女师傅来,总觉得这六十公里路,对姑娘家太难熬了。可她俩站在那儿,晒得发亮的眼睛里全是笑,半点没露怯。

马班长跟我爸握着手,一个劲夸:“老哥你养了个好儿子,在厂里时就踏实,学东西快,丁班的青工都该学他。”我爸笑得眼角起了褶,往他手里递烟:“是你们师傅们教得好,他一个毛头小子,全靠你们带。”

“早就在饭店订了饭,咱先吃饭去!”我妈突然插话,手里拎着个竹篮,“我在工人村饭店上班,让后厨多烧了俩硬菜,快,别饿坏了。”

师傅们确实饿了。到了饭店落座,我妈早跟后厨打好了招呼,菜一盘接一盘上,炒青菜、炖豆腐、红烧肉、红烧鱼,还有一大盆鸡蛋汤,热气腾腾的,香得人直咽口水。没人客气,拿起筷子就吃,嘴里还不停说着话,说厂里的事,说谁值夜班时打了个盹被班长抓了,说四号机最近换了新零件,说得热热闹闹,筷子碰着碗沿,叮当作响。

我挨着小李坐,她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地说:“本来想给你带点厂里自己制作的山楂片,路上颠得厉害,怕碎了,下次让赵刚给你捎来。”我点头,往她碗里夹了块肉,心里暖烘烘的。

没人提喝酒,马班长说:“下午还得骑车回去,喝了酒不安全,等下次小杨回抚顺,咱再喝个痛快。”

吃完饭结账时,我早偷偷把钱付了,可工会梁师傅硬是把四十块钱往我兜里塞。“这是工会的福利,不用你个人掏。”他按着我的手,眼里带着认真,“拿着,不然就是不给师傅们面子。”我攥着那四十块钱,纸票被手心的汗浸得发软。

该走了。师傅们推着自行车站在饭店门口,太阳升到头顶,把影子拉得短短的。我帮他们检查车链条,轮到窦花、贺兰和小李时,窦花突然从车筐里拿出个小布包:“这是给你的,上次你回厂时和我要的《汽轮机运行规程》。这属于厂里的档案资料,都是编着号的,是厂里的绝密文件,这是庄主任特批送给你的。”

书递到我手里,虽然薄薄的一本,封皮有点旧,但却是我念叨了好久的书。我抬头看她,她睫毛颤了颤,没等我说话,她就往后退了步:“再见,杨老师!”这是她第一次喊我杨老师,激动得我强忍热泪。

贺兰冲我摆了摆手,笑了笑:“常回厂里看看啊。”小李也向我挥手告别。

队伍出发时,叮铃铃的车铃声又响起来了。我站在路边,看着他们往前骑,二十多辆自行车,在柏油路上排成一串。窦花、贺兰和小李骑在中间,贺兰的辫子扎得紧,随着车身轻轻晃,窦花和小李时不时回头朝我挥挥手,白衬衫在太阳底下亮得晃眼。

“真是三位铁姑娘。”我听见我妈在旁边念叨,眼眶又热了。

他们骑远了,身影慢慢变小了,最后拐过街角,看不见了。我手里还攥着那本《汽轮机运行规程》,书页被风吹得轻轻响。六十公里来,六十公里去,一百二十公里的路,载着一整个丁班的暖。

那天的太阳落得慢,我站在肇工街上,看了好久。后来每次翻起那本旧书,总能想起一九七五年十月的那个星期天,想起汗津津的笑脸,想起叮铃作响的自行车队,想起一百二十公里的风里,全是师傅们的心意,沉甸甸的,一直暖到我古稀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