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风卷着校办工厂区的铁屑味掠过操场时,我总爱蹲在校办工厂那排生锈的车床旁,看张玉山摆弄他那些宝贝零件。他手掌上的茧子比机床的刻度还清晰,转业军人的肩背总挺得笔直,阳光落在他军绿色旧工装的补丁上,倒像是给那些磨破的地方镀了层金。
那天他突然从废料堆里翻出段紫铜管,在车床上卡紧时,金属摩擦的尖啸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这是给汽轮机油路做密封试验剩下的料,”他头也不抬地说,我瞅着那截弯成俏皮弧度的铜管,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前阵子厂里订阅的《参考消息》上,刚登过布鲁塞尔那个撒尿小男孩的照片。
张玉山的手指在铜管上摩挲得发亮,又捡来块铸铁边角料,车刀游走间渐渐显出圆乎乎的脑袋。我蹲在旁边数他换了多少把锉刀。
张玉山忽然停下,把沾满铜屑的手往围裙上擦:“你说这玩意儿,能比我修过的歼六发动机还精密吗?”我没见过真飞机,只是觉得那渐渐成形的小屁孩眉眼间,竟有股和他一样的倔强。
张玉山在制作雕塑的过程中,我经常在旁边看,并多次赞叹他的手艺。他说:“雕塑是我在部队制作飞机模型时,练就成的手艺。雕塑尿尿小童,和制作飞机模型是一个道理。”
塑像立起来那天,厂区的银杏树刚好落了满地。半米高的小男孩叉着腿站在水泥基座上,紫铜的“尿柱”斜斜指向天空,阳光照上去泛着奇异的光。
最先跑来的是学校的男生,口哨声此起彼伏,有个大胆的往“尿柱”上粘了片树叶,被张玉山眼疾手快地打掉:“这是艺术品。”他说这话时,耳尖红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注意到李老师总在课间绕过来。她是校办工厂的会计,梳着齐耳短发,算盘打得比谁都响。那天她抱着账本经过,脚步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有个男生故意对着李老师喊:“李老师你看这射程”,她猛地转过身,账本差点掉在地上,耳根却红得比夕阳还艳。后来我才发现,她每天给张玉山送报修单时,总会多带一杯晾好的茶水。
尿尿小童的雕塑成为了校园里最引人注目的景点之一。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参观,无论是学生、老师还是校外人士,都对这个独特的雕塑充满了好奇和兴趣。
一开始,女学生们对于这个尿尿小童的雕塑有些羞涩和不好意思,她们往往会红着脸,低下头,不敢直视这个雕塑。然而,男同学们却表现得非常大胆和直接,他们毫不掩饰地大声评论道:“哇,这尿呲得可真远啊!”这种直白的评价让女学生们更加害羞了,但同时也引发了一阵欢笑和讨论。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欢快地奔跑过来,她的目光被小哥哥吸引住了。小女孩好奇地盯着小哥哥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大声嚷嚷起来:“妈妈,妈妈,这小哥哥怎么长得和我不一样呢?”她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
妈妈听到女儿的喊声,急忙转身看去。当她看到那个小哥哥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毫不犹豫地立刻抱起孩子,像疯了一样地跑走了,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小女孩被妈妈的举动吓了一跳,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如此惊慌失措。她紧紧地抱住妈妈的脖子,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拆塑像的命令来得猝不及防。推土机轰隆隆开过来时,张玉山正蹲在旁边给“尿柱”抛光。他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塑像被装进废料车,像是看着自己卸甲时上交的领章。李老师站在车间门口,手里的搪瓷杯捏得发白,杯沿的茶渍晕成了圈。
再后来警笛响起那天,我看见张玉山被带走时,手里还攥着半截没修好的缝纫机针头。李老师疯了似的往校门口跑,会计室的算盘珠子撒了一地。等他三天后回来,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新衬衫,李老师迎上去,把一个蓝布包塞给他——里面是件小褂子,针脚歪歪扭扭,但却把那截紫铜管严严实实地罩住了。
那年,学校被评为省文明单位,并没有因为张玉山被警车带走而受到影响。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尿尿小童的雕塑,已渐渐地被国人欣赏、喜欢和包容。
那年隆冬,寒风凛冽,天地间一片苍茫。我站在张玉山那间略显昏暗的工作室里,目光又被他那犹如百宝箱般的机械零件箱吸引住了。那箱里琳琅满目的工具和零件,让人眼花缭乱。
就在我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这些工具时,一个熟悉的雕塑,突然闯入了我的眼帘。它只有半米高,却栩栩如生,仿佛一个真正的小人儿。
这个小男孩已不再是裸体,而是身着一件小巧玲珑的小褂子,那褂子的细节之处都被雕刻得极为精细,甚至连纽扣都清晰可见。他的裤子底下,仿佛藏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铜管,若隐若现,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你怎么给尿尿小童穿上衣服了?这样会失去艺术价值的!”张玉山脸上露出了让人不易察觉的笑容,小声说:李老师送给我一个布褂子,就是想要我给小孩穿上衣服。我做好后,一直没有勇气送给李老师。”
正当我凝视着这个雕塑,沉浸在它的精致与美妙中时,李老师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份报表,似乎是要交给张玉山。然而,当她的眼角余光如同闪电般扫过那个穿衣服的小孩时,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欣慰。
只见李老师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要忍住笑意。但最终,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清脆悦耳,宛如银铃一般,在这寂静的工作室里回荡。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仿佛一阵春风,吹得窗外那又落满雪的麻雀如惊弓之鸟般四散纷飞。它们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叫着,似乎也被这笑声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