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顶漏下的阳光在泥地上画出斑驳的光圈。卫承璟蹲在墙角，专注地看着一队蚂蚁搬运米粒。他伸出小手指轻轻碰了碰领头的蚂蚁，立刻被咬了一口。
“疼！”他甩着手跳起来，却撞到了身后的人。卫穆清被他撞得后退两步，帷帽歪斜，一缕白发从纱帘中溜出来，在阳光下像一束银丝般闪闪发亮。
“别摘！”卫承璟急忙按住弟弟要去扯帽子的手。搬家那天爹爹说过，弟弟的白皮肤见不得太阳，会起红疹子。他踮起脚把弟弟的帷帽扶正，“等太阳睡觉了，哥哥带你去看大青蛙！”
柳氏坐在唯一完好的窗前穿针引线。从祖屋搬出来后，她接了些绣活贴补家用。卫丰则伏在摇摇欲坠的书案前温书——中断多年的科考，今年终于能再试身手。
“娘亲，饿。”卫穆清悄悄蹭到柳氏腿边，声音比常人轻软三分。自从发现自己的声音能让娘亲多给半块糖，他就越发喜欢这样说话。
柳氏果然放下绣绷，从怀里掏出半块麦芽糖：“和哥哥分着吃。”她看着穆清捧着糖块跑向承璟的背影，突然发现小儿子走路比半月前稳当多了。或许是因为这茅屋地面平整，不像老宅那样到处是门槛。
院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一群约莫五六岁的孩子扒在他们低矮的土墙上，好奇地朝里张望。卫承璟立刻跑到院门口，挺起小胸膛：“你们是谁？”
孩子们却不答话，目光齐刷刷越过他，盯着他身后那个戴奇怪帽子的身影。其中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突然尖叫：“快看！白毛妖怪！”
卫穆清本能地后退两步，帷帽下的身体微微发抖。卫承璟虽然听不懂“妖怪”是什么意思，但从那些孩子脸上的表情知道不是好话。他抓起地上的土块用力扔过去：“走开！不许说我弟弟！”
土块在墙上炸开一朵灰花，孩子们哄笑着跑开，嘴里还唱着：“白毛怪，怕太阳，夜里出来偷小孩...”
柳氏急忙出来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卫丰也从书案前起身，站在门口望着那群跑远的孩童，眉头紧锁。
“夫君...”柳氏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卫丰摇摇头：“童言无忌。等我中了举人，自会有人来巴结。”话虽如此，他攥紧的拳头却始终没有松开。
夕阳刚沉下西山，卫承璟就迫不及待地扯着弟弟的袖子：“快快！太阳睡觉了！”
卫穆清乖乖站着让娘亲给自己系上披风。这是用最柔软的棉布做的，里衬还缝了一层薄薄的丝绸，既挡风又不磨皮肤。柳氏又往他怀里塞了个小布袋：“装些草药回来，别跑远。”
两个孩子手拉手出了院门。茅屋建在村外小河边，周围是成片的芦苇荡。夜幕初垂时，萤火虫像散落的星子般在草丛间明灭。
“那边！”卫承璟指着河岸一处水洼，“昨天看见的青蛙爷爷就在那里！“
卫穆清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此刻完全散开披在肩上——只有夜晚出门时，柳氏才允许他不戴帷帽。他跑起来比白天灵活许多，赤脚踩在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水洼边果然蹲着一只青背老蛙。卫承璟刚要扑上去，却被弟弟拉住：“轻点，它在唱歌。”
两个孩子并排蹲下，安静地听青蛙咕咕叫。卫穆清突然跟着哼起调子，竟与蛙鸣有七八分相似。卫承璟惊讶地张大嘴：“弟弟会青蛙话！”
远处传来沙沙声。芦苇丛中探出几个小脑袋——是白天那群孩子。他们远远望着月光下的白发孩童，交头接耳。有个胆大的男孩朝这边扔了块石子，扑通一声落在水洼里，惊走了老蛙。
卫承璟立刻站起来，像只发怒的小兽般龇着牙：“又是你们！”
孩子们却不怕他，目光都黏在卫穆清身上。月光下，那白发仿佛会流动的银河，黑曜石般的眼睛比白天更加明亮。羊角辫女孩小声嘀咕：“真的是妖怪...夜里眼睛会发光...”
“才不是！”卫承璟抓起一把湿泥冲过去，孩子们尖叫着四散奔逃。他追了几步就停下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回弟弟身边：“弟弟不怕，哥哥保护你。”
卫穆清却望着那些孩子消失的方向，轻声说：“他们...也想玩。”
回家路上，卫承璟喋喋不休地讲着要如何教训那些坏孩子，卫穆清却安静地采集娘亲要的草药。经过一片开阔地时，他突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满天繁星。
“哥哥看，”他指着北方一组特别亮的星子，“那是爹爹说的北斗，像勺子。”
卫承璟凑过来，突然伸手比划：“不对不对，像我们家的破水瓢！”两个孩子笑作一团，早把不愉快的遭遇抛到脑后。
他们不知道，芦苇丛中有双眼睛一直跟着他们。那是个比他们稍大的男孩，比其他孩子都安静，目光却格外锐利。他盯着卫穆清月光下的白发看了很久，最后悄悄消失在夜色中。
柳氏把晒好的被褥收进屋时，发现两个小家伙正头碰头趴在地上。卫承璟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卫穆清则时不时纠正他：“横要平，竖要直...”
“在写什么？”柳氏凑近一看，地上歪歪扭扭画着几个大字，正是卫丰常写的“仁义礼智信”。
卫承璟骄傲地宣布：“弟弟教我写字！”他指着那个最工整的“信”字，“这个是我写的！”
柳氏惊讶地看着穆清。这孩子才三岁，却已经能模仿卫丰的字迹，虽然笔划稚嫩，但结构分毫不差。她刚想夸奖，院门突然被拍得砰砰响。
开门一看，是隔壁李家的媳妇，手里拽着那个羊角辫女孩。女孩脸上糊满泥巴，正在抽泣。
“看看你家孩子干的好事！”李家媳妇气势汹汹，“把我家妞妞推泥坑里不说，还往她嘴里塞蚂蚱！”
卫承璟从娘亲身后探出头，理直气壮：“她说弟弟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