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明渊,目光停留的时间只有一瞬。那眼神复杂,有感激,有理解,更有一种对眼下局势和自己体力的清醒认知。她微微颔首。
身体随之做出了动作。不是突兀的起身,而是一个极其谨慎、连贯而稳健的姿态调整。她抱着绥安的小身体,先是极其缓慢、不惊动一丝气流地抬起,然后借着身后两名内侍坚实的跪伏脊背作为依凭,借力,同时保护着怀中沉睡的小人儿没有任何颠簸,如同被云托般稳稳起身。
绥安在离地微动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睡梦中的不满哼唧,小小的手指揪紧了母后的衣襟。
苏楚歆立刻停下了所有细微的动作,手臂下意识收得更紧了些,用面颊轻轻蹭了蹭女儿滚烫的额头,无声地安抚。那哼唧声随即消失在深眠的黑暗中。
明渊的目光在绥安发出那细微哼唧的刹那,如鹰隼般扫过!确认并非痛苦信号,只是沉睡被打扰的小小抗议后,他的视线重新锁定前方通路。但在苏楚歆做出那安抚动作前,他垂在身侧的手,微乎其微地蜷曲了一下指节。那是一种身体在瞬间评估风险后、随时准备干预的信号确认,随后随着皇后的安抚动作而无声放松。
苏楚歆抱着绥安,完全直立起来。小公主整个蜷缩在温暖的臂弯和厚厚的羊毛毯中,只露出一小截被泪水浸得湿漉漉、泛着不正常红晕的额角和散乱的鬓发。苏楚歆的目光越过明渊绷紧如弦的肩背,看向西偏门方向,脚下未动,等着侍卫开路。
不需言语。明渊在皇后站定、且没有立刻移动的瞬间,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没有回头招呼后队。而是直接踏前一步,目标明确地在前方开路。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稳定的、足以瞬间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张力。他的行进并非埋头前行,头部始终保持着一个微倾的角度,双眼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视线左偏,锁死左侧回廊转角可能的死角;右扫,覆盖右侧高大花坛的阴影区域;每隔几步,目光急速上掠一次,瞥过屋顶飞檐构成的视觉盲区;再猛地垂落,聚焦在即将踏上的石板路面是否有湿滑或异物。
整个过程中,他的身影始终巧妙地把抱着绥安的皇后护在内侧,隔断任何可能从斜侧或后方袭来的意外视线或气流。
跟在后方的两名健壮内侍动作更谨慎。他们的位置落后皇后两步,既保持了护卫距离,又不至于挤压前方开路的侍卫空间。两人一左一右,步伐整齐划一。他们的视线也如同巡逻的猎犬,紧随明渊目光扫过的区域快速同步扫描,形成一个无死角的次级防护环,确保没有任何威胁能越过侍卫的刀锋逼近核心区域。一人甚至微微向外侧斜过肩膀,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住苏楚歆和怀里绥安一小部分侧后方的空间。
一行人如同一座微型的、移动的堡垒,在春日午后空旷寂静却依然显得危机四伏的宫廷回廊间,保持着绝对的警觉和无声的急行军。
一直僵硬地半跪在原地、如同被遗忘的苏景曜,直到此刻才仿佛被解除了冰冻的魔法。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几下,像是在吞咽喉咙里梗塞的恐惧冰块。直到那股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激得他胸口窒闷地剧痛了一下,他才从那巨大的惊骇中挣扎出来。额头上后知后觉地渗出冰冷的汗珠,顺着少年俊朗却失尽血色的脸庞滑下。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前方移动的队伍最后方——那两个如同沉默磐石般的内侍背影。他的身体还僵在半跪的姿态上,仿佛被钉死在那里。强烈的渴望如同火焰灼烧着他的心脏:那是他的绥安!是他从小护到大的妹妹!她被抱走了!她要被送去哪里?她刚才那声无助的“哥……哥?”撕裂他的心扉,那绝望的嚎啕还在他耳边回响!他想要追上去!他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没事!他要亲自把她护送到安稳的地方!
这股冲动几乎要冲破他僵硬的四肢百骸!他撑在地上的手臂猛地用力,青筋在皮肤下暴突出来!身体作势就要跃起——
就在他膝盖脱离冰冷地面的前一个刹那!
明渊的背影。
那道走在最前方、看似全神贯注于探查前路的身影,在苏景曜气息微变、身体肌肉蓄力启动的同一瞬间——
没有任何预兆地微微顿了一下!
那不是速度的减缓,而是行走时那精密稳定的频率产生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断裂!如同匀速流动的水波被一粒石子搅起的涟漪。
随即,明渊垂在身侧的手臂,手腕在步幅交替的间隙,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极轻微地向后侧一甩!
没有任何回头!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指向!
但苏景曜的身体却在那微小顿挫和那手腕微甩的瞬间,如同被一条无形的、冰冷的铁链猛地向后拖拽!
少年积蓄的力量瞬间溃散。那只撑地的手臂仿佛突然脱力,膝盖又重重地磕回坚硬冰冷的石板上!撞击声沉闷。巨大的挫败感和刚才那股冰锥刺骨般的恐惧后怕交织着,狠狠将他钉死在地。
他惊惧地抬眼,死死盯着前方那道灰色挺拔的身影,仿佛那不是一个侍卫,而是一个行走的、散发着致命威慑符号的幽灵!他甚至无法理解对方是如何瞬间洞察到自己那尚未成型的冲动的!那背影冰冷坚硬,没有一丝缝隙,隔绝着他和他此刻唯一心之所系。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无边挫败和不解的茫然笼罩了他。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被包裹在母后臂弯里、如同易碎珍宝的小小身影,在两道坚实内侍背影的护卫下,转过远处的回廊拐角。
消失了。
殿前残留的冷风中,只留下两个端着汤药和温盘、还跪在原地不敢擅动的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