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
张禄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带着劈裂的破音,如同垂死的兽鸣。他颤抖着将沉重的托盘高高捧起,膝盖重重砸向地面,“北路军情急报!十万火急!望陛下御——”
“聒噪。”
昭永顺终于开口。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嘶哑干涩。只两个字,却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森冷重量。毫无情绪,像两块被冻僵的岩石相互摩擦。
这声音砸落的瞬间,明渊的右手已然闪电般抬起!动作并非攻击,而是最简洁直接的物理封堵——手掌精准无比地一把捂住了张禄那大张着嘴、准备发出更大嘶吼的整张脸!
五指的力道如同铁钳猛然锁合!
那未尽的嘶吼和绝望的呼号,连同张禄所有后续的声音与挣扎的动作,被这只带着厚厚刀茧、充满冰冷力量的大手死死地封堵、掐灭、摁回了他的胸腔深处!
时间仿佛被冻住了一拍。只有张禄被堵住后发出的沉闷嗬嗬声,和他因瞬间缺氧和巨大恐惧而疯狂翻起的白眼珠在死寂中突兀地跃动。
明渊的手臂稳如磐石。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被自己手掌死死捂住面门的张禄。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依旧毫无波澜地平视着前方,精准地锁定在几步外紫宸殿台阶之上那道半明半暗的高大身影上。仿佛他此刻正在执行一个极其平常的指令,手上捂住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内官,而是一件碍事的包裹。
在完成这迅疾物理封锁的同时,明渊的目光已经穿透了凝固的空气,落在了台阶上方侍立着的、一个穿着四品宦官常服、身形微胖的人脸上——那是御前总管刘福。
两人眼神接触极短。明渊的视线冰冷锐利,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一个无声的指令:接手,清理干扰。
刘福的身体在接触到那目光的瞬间微不可察地一颤,但随即他脸上的肥肉挤出一个恭敬谦卑到极致的弧度,整个人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般猛地一躬身!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高高在上的台阶急速奔下,因圆胖的身材动作略显笨拙,带着一股惶恐的急切。
他冲下台阶,甚至不敢靠近皇帝身边半分,直接绕过那尊如同凝固山峦的帝王身影,冲到被明渊捂着脸、近乎窒息的张禄面前。
“混账东西!惊扰圣驾!不要命了!”刘福的声音又尖又急,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愤怒和恐惧,与其说是斥责张禄,不如说是对阶上帝王的惶惑表态。他肥胖的身体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迅疾,两只手臂猛地伸出,像两块湿腻的厚布,死死箍住张禄的两条胳膊,一边用力将他从明渊的手底下往外拖拽,一边用更大的声音喝道:“还不谢侍卫长饶命!拖下去!快拖下去!”
他拖拽的力量极大,几乎要把张禄的肩膀撕扯脱臼。
明渊的手顺势松开,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只是拿开了件顺手处理的物品。他收回的手垂落身侧,姿态已然还原成最恭谨的肃立,只在指关节处残留着一丝被张禄牙齿撞击造成的细微血痕。
张禄猛地获得空气,如同濒死的鱼张大了嘴剧烈喘息呛咳,涕泪口水糊了一脸,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他被刘福和不知何时悄然上前接应的另一名年轻宦官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拖向了远离紫宸殿的偏僻甬道方向。那沉重的紫檀木托盘连同里面可能关系到万人生死的边报,哐当一声倾倒在地,无人顾得上再看一眼。
一场微小的动乱尘埃落定。但殿前的空气并未因此轻松半分。
昭永顺站在门阶的阴影交界处,自始至终,连眼神都没有偏移半分。刘福的呼喝,张禄被拖走的挣扎闷哼,托盘坠地的声响,都像是从他身边流淌过去的一阵浑浊风沙,激不起丝毫涟漪。他的目光依旧穿透所有人,落在那虚无的、冰冷的远方。那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角那下抿的沉重直线,昭示着某种即将爆裂的毁灭性力量。
苏景曜仍旧跪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冲击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刚才发生的一切快得让人无法反应,如同在他眼前上演的一出荒诞默剧。他看到了权势冰冷的碾压,看到了侍从机器般的精准和冷酷无情,更看到了父皇那令人骨髓都凝结成冰的沉默注视——那不是针对阶下的混乱,而是如同穿透了整个虚假而沉重的世界,看到了背后无尽崩塌的虚无深渊。
明渊的目光在皇帝沉默如山的身影上停留了一息。确认那森冷的威压并无针对某一具体人事的指向后,他没有等待任何指令。
他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然后转向,目标明确地大步走向西偏门。姿态挺拔,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带着清晰的落点声。那声音在死寂的殿前显得无比突兀,又带着某种稳定秩序回归的意味。
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他甚至没有看依旧在台阶上保持凝固姿态、试图向皇帝请示点什么的刘福一眼。
但在明渊身影消失在偏门深处甬道拐角的瞬间——
原本垂手恭敬侍立在阶上、眼神却一直紧张地跟随着明渊身影直至消失的刘福,浑身像被卸下了无形的重担,猛地松懈下来。他甚至没能维持住恭立的姿态,膝盖软了一下,肥胖的身体晃了晃。随即,他飞快地看向台阶下那两个还端着汤药温盘、僵跪成雕像的御医,脸上的肥肉堆出恭敬又带着不容置疑催促的神色,用压得极低、但又足够在场人听清的气声说道:
“陛下圣体安泰,已无大碍。两位老先生劳累,请速回太医院歇息。”
甬道的风带着特有的阴冷,钻不进安宁宫寝殿内厚重的帷幔和暖炉散发出的融融暖意,却沿着青石地面蛇行匍匐,贴上明渊脚底坚硬的皮靴底,又无声地渗透上来,盘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