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明渊!在此!殿下——无恙!”
这沉重的宣言如同冰冷的锁链,一圈圈缠绕住她刚刚挣脱恐怖深渊的边缘!那绝对的、不容错辨的力量感和誓言感,第一次短暂地压倒了纯粹生理性的恐惧!她胸膛剧烈起伏,堵塞的气管似乎被这沉重的宣告强行冲开了一线通路,剧烈的咳嗽和喘息猛地爆发出来!
“咳——咳咳!……呜……嗬……”
咳得弯下腰,小小的身体在母亲骤然放松了力度的臂弯里缩成一团,每一下抽噎都带着肺部被强行挤压的剧烈抖动,眼泪和鼻涕随着咳嗽喷涌而出。不再是刚才那种毁灭式的绝望嘶喊,而是劫后余生般的、带着剧烈痛楚的生理性宣泄。那双依旧水光弥漫的眼睛,却不再是完全的茫然失焦,间歇性地会死死抓住那张近在咫尺的、重新冰封却带着某种诡异“确定感”的脸,仿佛在确认那“无恙”两个字是不是幻觉。
苏楚歆紧紧抱住还在激烈咳喘的女儿,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后又骤然松开!巨大的余悸让她控制不住手臂的颤抖,她用脸颊贴着绥安汗湿滚烫、还在因咳嗽和喘息而剧烈颤动的额角,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从未有过的紧绷:“明渊……明渊在……安儿不怕……没人能伤害安儿……”她重复着,仿佛在用这声音给自己筑起最后的防线。女儿指甲无意识间在她手臂上抓挠出的细碎血痕,刺痛感如同无数细针扎入神经。
跪在一侧的明渊维持着单膝点地的姿势,如同一尊凝固在风暴边缘的守护神像。他微微垂首,视线落在离绥安那只缩在母亲臂弯中、因剧烈咳嗽而不自主蜷缩起的小手不到三寸远的锦毯上,纹丝不动。方才那火山喷发般的情绪已被强横压制下去,只留下一层更加厚重、更加坚硬的冰冷外壳,散发着无形的排斥屏障,将殿内所有惊魂未定的空气和目光都排斥在他与殿下形成的咫尺空间之外。
死寂再次笼罩下来,但性质截然不同。不再是惊涛骇浪前的凝固,而是被巨大的冲击波扫荡后一片狼藉中的真空。只有绥安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粗重的喘息呜咽声,以及暖炉里炭火燃烧发出的、此刻听来如同鼓点般的哔剥声。
“殿下……殿下……求您……”刘贵姑颤巍巍地递上沾了温水的软巾,声音哽咽,却被皇后一个微弱的摇头阻止了触碰。老嬷嬷只能捧着巾子退开半步,苍老的脸上布满惊骇和痛楚,眼神看向跪在一旁的明渊时,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震动。
殿外,死寂的廊下。
寒风卷着残雪从被震开的殿门缝隙里灌入,吹在苏景曜还火辣辣痛着、带着指痕印的脸颊和脖颈上,冰冷刺骨。
他靠在冰冷的朱漆廊柱上,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颤抖,仿佛还承受着那瞬间被绝对力量碾压撕裂的余威。咳嗽暂时平息了,但每一次吸气都让肺部如同被粗砂纸摩擦,喉管里残留着火辣的痛意,连吞咽的动作都牵扯得生疼。下巴被掐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那粗糙如同砂砾的触感和霸道的力量感深深刻在记忆里。
但肉体的痛楚远不及精神的冲击。
绥安那第一声短促的、被硬生生掐断的悲鸣!随后在母后臂弯里彻底失控的疯狂哭喊和撕心裂肺的“走开——坏人——”!
那声音清晰无比地穿透厚重的殿门,如同带倒钩的鞭子狠狠抽打在灵魂上!每一个“坏人”、每一声绝望的哭喊,都像烧红的烙铁烙在他的心上!
怎么会这样?!他冲进来只是想看她一眼!只是想确认她是否安好!那巨大的响声……不是他!他连门槛都没碰到!他甚至没看清殿门是怎么被撞开的……不!根本来不及!是那只手!那只铁铸般的手瞬间堵死了他所有的声音和视线!然后就……
她哭喊了!是因为他?!因为他鲁莽地惊扰了她?因为那巨大的响声吓到了她?!他苏景曜,那个发誓要保护妹妹、那个自认能将她护在羽翼之下、给她世间所有安宁欢喜的哥哥……成了她口中那个撕心裂肺喊出的“坏人”?!成了把她拖入噩梦的推手?!
巨大的冲击和随之而来、足以吞噬一切的自我厌弃与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身体沿着冰冷的廊柱滑落,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膝盖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骨头的痛楚微不足道。少年清亮的眼眸彻底黯淡下去,所有的意气、所有的焦灼、所有的担忧,都被那片刺耳的“坏人”和绝望的哭喊撕得粉碎,化为最卑贱的灰烬。他猛地抬起手,十指死死扣进了额前汗湿散乱的发丝里,仿佛要将这些无能的念头和那可怕的声音一同从脑海里抠挖出去!
悔恨的嘶吼被死死咬碎的牙齿堵在了喉咙深处,只有沉重的、带着血腥气的喘息从紧抿的唇间泄出。
眼泪毫无预兆地、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是因为下巴的痛楚,不是因为差点窒息的后怕,甚至不是因为自己当众被侍卫那般狼狈处置的屈辱。只是因为——殿内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里,夹杂着对他(哪怕是错认)的无比恐惧和抗拒!那一声声“坏人”,像无形的刀刃将他引以为傲的身份和心意凌迟!
他听见殿内绥安那剧烈的、如同掏心掏肺的咳嗽和喘息声……声音……声音渐渐弱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蔓延进四肢百骸。苏景曜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死死对着那扇紧闭的殿门!那双失焦痛苦的眼睛穿透门板,死死“钉”在了里面那个跪伏在绥安榻边的黑色身影上!
是你!
是你用那只该死的手把我挡在外面!
是你在她面前像个疯子一样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