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自湖面拂来,湿凉得像被夜色亲手浸过,火堆里最后一截炭枝“啪”的一声轻脆崩裂。
陈楚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水面,手里捻着另一颗小石子,却没再抛出去。
伊利亚的身影在火光边缘停顿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什么,又缓缓转身走向高地。
湖滩荧光被夜雾薄薄覆住,近乎只剩一抹呼吸般的微亮。
东方倾心坐在火堆另一侧,睫毛微颤了一下,仿佛这微光落在她眼底被收拢得更近。
她没去看陈楚和伊利亚的方向,只轻轻把指腹从书页上移开,把那本薄薄的日记重新合上。
掌心的温度在纸背停留得很久,像是舍不得被夜风带走。
“收拾东西,回暮色前线。”伊利亚高高挥着手说:
“你们不会想在离影世界的野外睡觉的。”
说罢,伊利亚翻身骑上自己的马,与此同时,看守在营地附近的几十名战士也纷纷骑上自己马匹。
“心妹要不我们坐飞机回去吧。”
陈洛水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衣服,她指着停在空地上的直升机说。
东方倾心摇摇头,她还没说话,陈秋水的声音率先过来:
“那可不是你的私人飞机,想坐就坐。”
陈洛水望着陈秋水从自己肩旁走过,没说什么反驳的话,只是在陈秋水背后吐了吐舌头。
“回去睡觉咯,栗子。”
陈洛水吹了吹口哨,她那匹栗色的马匹小跑着过来——看起来她给马匹取了个名字。
几行人陆续骑上马望着暮色前线的方向骑行,队伍总共加起来又五十几人的样子,伊利亚在最前面,东方倾心他们在中间,后面也有十几名战士垫后。
夜行的队伍缓缓穿过低坡,马蹄声落在湿润的草地上,被夜雾轻轻吞没。
远处的巡逻灯在薄雾里一闪一灭,像是隔着一层呼吸的帷幕,时远时近。
东方倾心骑在陈洛水旁边,没有说话,只让马匹顺着缓坡慢慢前行。
夜风从湖滩方向掠过,带着微凉的水汽,她揽着缰绳的手指被风吹得微微发凉。
东方倾心低下头,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外套内侧的纸脊,像在犹豫着什么。
终于,她微微侧过身,试图陈洛水好奇的目光,把那本薄册小心取出,指尖压住页角。
不过还是没有避开。
“得,心妹你又要开始了……可别太上瘾了啊喂心妹,边骑马边读很容易摔下来的喔,不过我离你这么近肯定会先接住你的啦,不能让那些男生吃你豆腐……”
陈洛水碎碎念着,东方倾心没理,事实上也没其他人理。
夜雾比刚才更深了些。
巡逻灯远远一闪一灭,像有人在薄雾另一边呼吸。
东方倾心骑在队伍中间,指尖扣在外套内侧。
那本小小的日记被她取出,页角被压住,风掠过时也没能翻开。
她垂下眼,慢慢呼出一口气。
【日记·第三篇】
[妈妈说,我们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叫乌斯怀亚。
她在地图上点了一下,说那里有一条像猫睡着的海峡,还有会转身的灯。
我问她世界尽头会不会掉下去,她笑,说海会接住我们。]
东方倾心看着那一行字,睫毛颤了一下。
风从鬓边拂过,一缕发丝贴在脸上,她没去拨开。
手下那本薄册轻轻靠近胸口半寸,又放回原位。
[我们坐上一辆很旧的火车,车厢吱吱叫着,窗外的山慢慢退回去。
我趴在玻璃上看远处的灯,它忽闪忽闪,好像在数我们还要走几步。]
她呼吸很轻,像怕弄皱纸上的光。
队伍前方有马蹄声溅起湿草,落回泥地的声音被雾收得很远。
东方倾心把拇指收紧了一点,指腹在纸脊上摩挲,像安抚什么。
[到港口的时候,雾像一条白围巾,把船和山都缠住。
我把手伸进去,雾在指尖跑来跑去,像毛。
妈妈牵着我,说再往南走一点,就能离南极更近。
我问海是不是星星掉下来的地方,她点头,说可能是。]
东方倾心微微低头。
她的唇线轻轻收了一下,又平回去。
马匹呼出一声鼻息,想替她把什么没说完的话带走。
[我们去了灯塔,它穿着红白的条纹衣服。
灯转过来,把海面照得像一层一层的台阶。
我问妈妈台阶能不能走,她说可以,不过要系好鞋带。
我低头看了看鞋子,系得很紧。]
东方倾心的手轻轻扣住日记边缘。
风从海的方向吹来,带着湿凉的气味,她的肩微微往内收了一点。
那动作极小,像是给谁让了个位子。
[我们在港口的长凳上坐了会儿。
我的手背碰到妈妈的手背,像两片叶子轻轻碰一下。
她说,等你长大了,可以一个人来这里,看灯转一整圈。
我问会不会忘了路,她笑,说风会把你送回来。]
东方倾心的睫毛垂得更低。
火堆的味道已经被风吹散了,只剩草腥和水汽。
她的指尖停在那一行字上,像在纸上摸一条看不见的路。
[我写了一张明信片,寄给以后的我。
上面写:如果你来得很晚,也不要紧,海会醒着等你。]
东方倾心停住。
她拇指压在页角,轻轻收了收。
胸口那一点地方忽然被风掠过,却像更热了一瞬。
夜风顺着草坡涌来,带着湖滩的湿意。
东方倾心指尖还停在那一行“海会醒着等你”上,眼底的光被日记页映得更近,却迟迟没有再翻下一页。
她缓缓抬头。
夜空很低,星辰密得像被撒在极深的墨上。
有几颗星隔着薄雾微微闪烁,仿佛在极远的地方被风轻轻晃了一下。
东方倾心盯着其中一颗亮得略微孤单的星,呼吸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那颗星似乎比别的靠近一点,又像在比所有星都远。
她把笔从封皮后的笔套抽出来,笔尖在页脚停了一瞬,微微抖了一下。
风正好吹过,翻起她鬓边一缕碎发,又落下去。
最终,东方倾心缓慢写下一行很小的字:
[如果有一天,我能走到你说的尽头乌斯怀亚……
就把风寄回来,让它告诉我路还在。]
字迹极细,几乎要被夜色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