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岭的局势,瞬间扭转。
栈道断裂之后,山风自北而下,如怒涛推火,烈焰未息,反而顺势蔓延至山脊之后。
后山营地,烟柱直冲,火点如星落。
焦油味夹杂战马嘶鸣、兵卒奔逃的脚步,汇成一片失控与哀嚎的交响。
山道被毁,粮道焚断,林军后营如失控的困兽牢场。
兵卒仓皇而逃,火光在盔甲间乱舞,反照着一张张惶惧的人脸。
林庆披甲而立,站在后山斜坡的指挥台上,盯着山下混乱人潮,喉结剧烈滚动,眼神像要从火海中剜下一线生机。
他死死捏着一封急信,信纸已被汗水浸得微卷,纸上四字潦草晕墨:「栈桥已毁」。
他怔怔望着那四字,指节发白,唇角微颤。
仿佛有片刻,他听不见火声,看不见乱兵,只看见那张被汗水熏黄的纸,像一纸讣告。
林庆怔立良久,忽而低低一笑,笑声里没有喜意,只有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恨。
“三十年……我林庆为了当上族长,布局、杀人、捧傀儡,一刀一血,一局一杀……才攀上这林家之巅。”
“谁能料到,最后竟断在……萧家那小畜生手里?”
他喃喃念着,眼神茫然片刻,像是要从那纸上找出什么答案。
“是不是……我错了?”
“我不该信林齐山?不该养他?不该设这局?”
“呵……不。我林庆没错。”
他忽然咬牙,语气转寒:
“是他们——林齐山、林羽、林靖之、这些族中的败类……”
“你们全都不配姓林!!”
“他们都是该死之人!”
后方亲兵刚欲开口,他倏地一转身,暴喝:“谁来告诉我——这是谁干的!!!”
亲卫跪地,声如蚊蚋:“属下……不知……”
“不知?”林庆声音如碎冰,“你们都不知?!”
下一瞬,他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得那人滚翻三圈,撞上燃起的军旗杆,血溅一地!
“来人!”他猛地转身,手指指向西营方向,“调兵,派人突围出去,多派几人,赏赐给多点。”
“去联络林齐山!”
“告诉他……”林庆猛地一挥袖,将一封锦囊扔到地上,“只要他肯回援,我便将那份皇陵图,献给他!”
“就说……只此一份!有了这份宝藏,就能成为天下之主!”
“并且让他当林家的族长。”
左右将领闻言,神色各异,沉默片刻,终有人俯身拾起锦囊,快马疾驰而去。
林庆拭去口鼻血痕,喃喃冷笑:“萧景玄啊萧景玄……你以为你能逼我死?我林庆手中,还有筹码。”
“我们林家永远不会输给你们萧家。”
——
与此同时,雾岭前锋大营之中。
林齐山军帐。
银甲未卸,他已独坐长案之前,冷眼扫过锦囊所携之物。
一张图纸。
泛黄牛皮,笔痕线索繁复,呈十字结构,却明显缺左下角。
林齐山捏着图纸未语,副将已看出不妥,低声提醒:“大帅,此图之局限甚多。那左翼区域……按理不该是空白。”
“要么,他故意遮掩。”
“要么……他手中压根就不是全图。”
林齐山冷笑,眸光森然。
“用藏宝图换一条命……呵。”他将图纸轻轻掷回案上,仿若一张废纸,
“死人拿刀抵我喉口求命?连咬牙的力气都没了,凭什么要我救他?”
他转身,眼底冷意森森:“他若真有皇陵线索,当初为何藏着掖着?等到命悬一线才舍得拿出来,这不叫筹码,这是临死前的哀求。”
“至于族长的位置……他都剩一口气了,还想跟我谈谁担任族长?只要他一死,不就是我了吗?真是可笑至极。”
副将低声:“大帅的意思是……”
林齐山缓缓起身,负手立于帐前:“那图,怕只是诱饵。”
“再派几人去……但不是接应,而是给他希望,然后偷那真图。”
“无声无息,把他藏着的副本抢来。林庆要死——就让他带着空壳去死。”
副将应诺,悄然退下。
火光映照中,林齐山神色冷峻,一字未吐,已断生死。
——
桥断谷畔,萧军会师。
夜色正沉,三道军旗交汇于断桥之畔。
玄鸦衣袂如夜,张溯披甲持令,而那一袭暗紫斗篷的女子,却在人群中缓缓前行,步步踏火而来。
是慕容冰。
她身后是谷火未熄,焦油之焰如鬼火乱舞,映着她如霜的眉眼。
她的目光穿越硝烟与火光,在山道尽头,终于望见那一道披风猎猎的背影。
——萧然。
他静立于断桥之巅,风卷长披,甲纹冷硬如锋,望着燃烧不息的西岭,似未察觉她已至身后。
直到脚步声踏入风中,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三年未曾出口的温热。
“冰儿。”
慕容冰止步,离他仅三尺,却仍未出声,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一瞬未移。
下一瞬——萧然转身,将肩披一甩,斗篷横掠火星,披风落下,如一张无声的誓言,覆在她肩上。
慕容冰微微一震,眼底寒光淡了几分,却没有推开,只抬手轻轻压实披风边角。
她开口,声音冷淡却带一丝沙哑:
“你来得迟了。”
“但我知道你会来。”
萧然看着她那被火光照得透亮的眼神,嘴角终于浮现一抹笑意。
“你断了他的退路,我,自然要为你——铺归途。”
“不是回家,是并肩上阵。”
风声轰鸣,断桥残骨犹热,火焰在两人身后噼啪作响。
他们站在谷火之上,身影并立,像是一对披甲逆风而立的神只。
风穿过断桥焦骨,火焰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仿佛从青阳城到雾岭这些年沉浮,终在此地重合。
玄鸦挑眉,却未言语,只转头望向谷道,沉声道:
“林庆若聪明,就该自裁。”
张溯摇头:“他不会。他在林家族长的位置当太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今日便敢赌全命。”
慕容冰目光依旧锁在萧然身上,唇角微动:“他会先言,再诱,再陷。”
萧然轻声应道:“可惜他不明白,大势已去,这些都是徒劳的。南境算是平定了。”
四目相对,世间战火如烟,而他们心底的劫火,终在此刻熄成静谧。
他握住她的手,只一句:“这一回,我亲自把你带回家。”
——
山道上,林庆看着矿奴越聚越多,早已没了退路。
他咬碎舌尖,在血中吐出一句话,藏于锦囊之中。
“若我死……便将此密卷,送至林娘娘手中。”
他望着天都方向,眼中竟无惧意,反而一抹癫狂:
“这盘棋,不是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