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末日……隐隐作痛……
姑臧城,一处僻静的巷道。
污水,讨饭的乞儿,木然的摊贩。
一个裹着口围子的胡女,匆匆走进雪帛阁。
“姨妈……”
当口围子圈开,她惊讶地看见我红肿眼泡,面色憔悴。
“我的亲亲,这是怎么了……”雪娘子慌张的一把搂住,里里外外地揉搓。
“姨妈,凉州,要变天了……”我哇地哭出声。
……
密室,那个被我称呼姨妈的女人,正翻弄着成堆的竹简。
“八坊三十六楼都要转入地下?”雪娘子幸福的退休生活,算是没了指望。
“姨妈,乱世就要来了,姐妹们须做最坏打算,和我暴露过关系的都要潜伏……包括您在内。”谁知道郭孝会不会把青鱼和冰鱼也带进他的世界,鬼方圣女都能给策反喽,何况两个刚出道的雏儿?真到那一步,姨妈也跑不了。
我早想好了给雪娘子交底,安汉公几年后改朝换代,天下大乱,十年战事不绝,饿殍于野,凉州这条商路成了我最后的指望。
而我,很快就会再一次被郭孝摆上桌,想不到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匈族很快会南北一统,恢复呼韩邪大单于尊号,还会向大汉朝称臣,姨妈,草原上的产业和姐妹都搬到黄沙口以北,我已经看好一处安身之所。”
三棵树,不但往来姑臧城便利,还能向东影响朔方的乌珠留部落,那是王昭君的子孙,雪帛阁最后的退路。
“西域咋办?姨妈收到八百里加急,听说北匈十万大军要围城了?”雪娘子扔下一卷简牍,问。
“无妨,我有把握,三年内平定西域。”
“你那护商卫呢?那么大一坨产业,怎么藏?”
“无妨,护商卫和羌人十二部绑在一起呢,谁敢动?”
我俩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排了未来,按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姨妈,我娘得跟着您,她目标大,没处跑。”这是最后一件还没交待的糟心事。
“嗯,姨妈懂,一会儿就接回来藏了。”
“不许给我娘开光……”
“嗯,姨妈懂,谁把自己老娘弄出卖。”
“我娘还有个野男人……”
“野男人去死吧,雪帛阁里没男人。”
“嗯!”
……
朔风护商卫驻地。
索瞎子正训练新兵,我才出现在辕门,他已经向我跑过来。
行军礼的索瞎子,不瞎,“大帅!”
“瞎叫什么?叫妹子。”
“妹子,你这是,擅离职守?要砍头的!”
索瞎子大惊小怪的吆喝,老兵,自然知道这当口我出现在姑臧城,得是出了多大事。
“少啰嗦,我娘呢?”
“在里边带孙子。”
我一路小跑进了后院。
“哎呦我的亲娘诶,”我娘叫唤着扑了上来,和雪娘子一个毛病,上下一通揉搓,“没伤没病的,你要吓死人么?”
“娘,你瞧您,就不盼我点好!”
手心一翻,一只皮囊。
“我的命根子呢?”四下踅摸,两只小脑袋瓜,一大一小,大的是小老虎,小的是,嗯,老祖宗。
皮囊倒过来,噼里啪啦得掉宝贝,巧克力,奶糖,口香糖……反正现实的宝宝能吃到的,我家云宝儿和老祖宗一样都不能少。
皮囊像是无底洞,整整倒出一座山。两个没良心的,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一把拎过来郭朔宁小祖宗,“给娘瞧瞧,就这牙口瞎掺和什么劲!”我没好气地拍打小祖宗的屁股,跟着哥哥就会打滚,脏死了,怎么嫁人!
老祖宗刚会走路,奶声奶气地叫婆婆。
“妈妈!”
“婆婆……”
“别费劲了,婆婆都教了半拉月……”
我娘才吐槽,郭朔宁小祖宗,“妈妈!”
我娘立马跳起来,“你个没良心的……”
云宝儿嚼着口香糖,腮帮子鼓鼓的。
“叫妈!”我刚出声,自己先哭得稀里哗啦。
“妈!”云宝儿含糊其辞,一口把口胶吞进肚子。
我滴娘呀!
“娘,吃过的垃圾和那些包装纸,记得埋掉。”
“为啥,多好看……”
……
给我娘正交待听雪娘子安排呢,索瞎子报名而入。
“辕门外有个小白脸找。”
“小白脸就小白脸,瞎子,你这是啥表情?”我哼哼道,“小白脸就一定是野汉子?”
等领着云宝儿出了门,腾地,别说脸,整个人都烧起来。
真的是野汉子。
籍侯墡,你咋不去死?当凉州的斥候们是吃干饭的?
忽然间,心里涌出暖流,烧疼。
怎么敢的!
手拿竹简,巧兮盼兮。嗯,就是他,小白脸加娘娘腔。
“我宝儿,去揍他。”
我咯咯笑着,快活地像柳条子。
云宝儿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小白脸手心一划拉,云宝儿不知怎么,就到了他怀里,另一只手变戏法似的弄出一个小糖人。
瞬息,云宝儿叛变了。
一柄刀,赵五的刀,没出鞘。
它悬在云宝儿身边,左右晃荡,假装自己是月亮船。
都是臭不要脸的。
小白脸单手托着云宝儿的屁股,在一帮恶狠狠的新兵围观下,走向演武场。
放下云宝儿,他癫了颠一只擘张弓,唰,拉弓如满月,十支箭激射而出。
拍拍手,擦去二宝儿的鼻涕。
“大叔能射死一头熊,一箭!”他编着我都不信的瞎话,可云宝儿信了。
狠狠点头,“云宝能瞪死一头熊。”
云宝儿狠狠瞪了索瞎子一眼,索瞎子吱哇乱叫,踉跄后退,摔了个仰八叉。
我气得跺脚,“好好的惯,你们就往死里惯!”
籍侯墡仰天大笑。
一帮新兵,呆若木鸡地围着箭靶,十支羽箭,毁了九支,剩下一支钉在箭靶子的中心处,一直晃荡到这会儿。
“败家子!”新兵们吐着舌头。
摆酒摆宴,我从皮囊里拎出来一瓶白的,和辛玥的不同,这瓶是没包装的高粱酒,西装男爱吃打冷的餐厅里代卖的某岛特产。
我娘,索瞎子,我和籍侯墡,俩祖宗。
没别人,都出任务了。
没搭理他,自顾自喂两个祖宗。
“娘!”籍侯墡才叫出声,我娘就喷了索瞎子一身。
我脸腾得红了,咬牙,“瞎叫唤什么!”
索瞎子咋舌,境界啊!野汉子都打上门了。
籍侯墡解下皮囊。
三颗鹰眼大的祖母绿,一颗鹌鹑蛋大的深海珠,推给我娘。
我娘瞪着牛眼,打小长安城长大的,大贪官杨主簿的正牌大妇,哪能没见过世面。
啪,一百两银子,给索瞎子的。
啪,一柄金刀,短,小,亮。镶满宝石。给云宝儿的。
噗,一颗麻油糖,给郭朔宁老祖宗的。
所有人低头干饭。
云宝儿就这么给抱走了,腰上系着赵五的刀,人小刀大,不成比例。
我娘抱着我一通揉搓,我哭的稀里哗啦。
午后,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停在辕门外,赶车的是一个驼背老汉。
我娘抱着郭朔宁老祖宗坐进了马车。
我依旧蒙上口围子,给索瞎子打了招呼,消失在那条漫长的驿道上。
林医官,跟着郭孝是她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