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闻司厉害不假,但要想查清所有潜藏在京城里的“夜枭”,少说得三五年功夫。
他们中的某些,在国战时期便被柔然收买,之后一直循规蹈矩,甚至连一封密报都没往草原递过,极难发现端倪。
沈舟脸上的惊喜神情不似伪装,他激动地抓住大皇子的手,“殿下,真的么?”
吐贺真一边感慨对方的有情有义,一边重重点头。
两国已经到了水火难相容的地步,基本没有缓和关系的可能,夜枭迟早要开始行动,再加一项护送任务,算不得什么大事。
叱罗云太阳穴发胀,这两个侄子…唉…
郁闾穆行事稳重,但经常会因为跟吐贺真争风吃醋而被带偏,丧失了原本应该有的冷静。
沈舟咬破手指,撕下一块衣摆,用鲜血在上面写下地址,沉声道:“我的妻儿老小,就拜托殿下了!往后若有差遣,您请尽管吩咐!”
郁闾穆一把抢过,“陈真人放心,我会帮忙安排妥当。”
吐贺真张牙舞爪地扑向弟弟,“又截胡,你看得懂中原字吗?”
二人毫无形象地扭打在一起,杯盘乱飞。
沈舟看向一旁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您就是柔然的俟利发?闻名不如见面!”
叱罗云双手抱胸,赞赏之色溢于言表,评价道:“你们俩…很不错。”
他刚刚虽只释放了一瞬间的空明境气势,但此二人能稳住身形不倒,已实属难得。
叱罗云挥手打飞袭来的酒盏,替两位侄子辩解道:“他们也不总是这样。”
沈舟附和道:“殿下们待人以诚,更难得的是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叱罗云欣慰一笑,他没有从陈叶两位钦天监高徒身上感觉到轻蔑或者争权夺利的心思,吐贺真跟郁闾穆眼光不错。
沈舟费力将阴招不断的二人分开,为难道:“我和叶师兄自然唯殿下们马首是瞻,可使团那边…”
郁闾穆反应更快,甩开大哥半个身位,“我去!”
吐贺真迅速赶上,“你去个驴马蛋子!有你什么事?”
沈舟泪眼婆娑,抬起下巴道:“这就是被重视的感觉么?好多年…”
叱罗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汗庭的勾心斗角大多集中于南人官员身上,郁久闾一族向来团结友爱,你们会习惯的。”
…
驿馆内。
两位苍梧使节相对而坐,棋盘上黑白两色纵横交错。
徐元佑拿着一把大蒲扇,手腕翻飞道:“汗庭确实比不上京城,连个听曲的地方都没有。”
张桓轻咳两声…
徐元佑匆忙打断道:“好汉,收起你的公鸭嗓,别害的老夫今晚做噩梦。”
二人谈话的间隙,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柔然两位皇子并肩而入。
“徐大人,张大人…”郁闾穆大大咧咧地坐上主位,嗤笑道:“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闲情逸致下棋?”
徐元佑心中一沉,起身行礼道:“两位殿下大驾光临,外臣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郁闾穆翘起二郎腿,正准备装腔作势一番,却听兄长狂笑道:“实不相瞒,贵使团中的两位钦天监高人,陈船与叶灰,深明大义,已决定留在草原,为我柔然效力了。”
“什么?!”徐元佑脸色铁青,胡须因愤怒而颤抖不止。
啪!
一颗黑色棋子掉落在棋盘上。
徐元佑痛心疾首道:“竖子!朝廷待尔等不薄,钦天监授尔等术法,陛下予尔等使命,尔等…安敢做出如此背祖忘宗,寡廉鲜耻之事!简直是禽兽不如!”
这番说辞是徐元佑为南人官员领袖孙无疆准备的,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改改拿来用先。
陈供奉的想法天马行空,他猜不透很正常,只需配合就好。
张桓剑指虚空,仿佛叛国逆贼就在眼前,“蝇营狗苟,斯文扫地!为了富贵荣华,折腰事贼,弃忠义于不顾,舍廉耻如敝履!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有徐元佑带头冲锋,他无论如何也得帮帮场子。
吐贺真听得有些不耐烦,掏了掏耳朵:“行了行了,骂两句得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怨只能怨苍梧气量太小。”
徐元佑立即把炮火转向两名柔然皇子,将一位忠贞使节受辱后的愤慨,演绎得淋漓尽致,“二位殿下,行此等宵小之事,离间使团,诱骗臣工!非但悖逆古礼,更无王者气度,简直如黄口小儿,争抢蜜糖,徒惹人笑!”
张桓不甘落后,打算过过嘴瘾,“我苍梧使臣,唯有断头之士,绝无屈膝之奴!尔等纵有千般手段,也难撼我一身浩然正气!”
可惜旁边没人记录,否则他们回京城后,得鼻孔朝着天走路。
吐贺真被骂得有些懵。
郁闾穆脸色同样难看,但心中仅存的一点猜忌反而消散一空。
若在手下叛逃敌国后,徐张二人还顾及着礼法,不敢恶语相向,那才是真的有鬼!
“好!好一个浩然正气。”郁闾穆冷笑道:“两位想求个正当死法,本殿下偏不让!”
他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对着吐贺真道:“大哥,两位真人才刚刚投靠,咱们要不要准备点礼物?”
张桓须发皆张,“你…”
吐贺真也知晓现在理应同仇敌忾,遂道:“宅子,金银,美婢,护卫…还有各类法器等等。”
郁闾穆放下腿,催促道:“事不宜迟,咱俩快些命人去采购。”
徐元佑傲然挺立,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愤怒和鄙夷都凝聚其中。
他眸子里闪着寒光,视线扫过两位柔然皇子,掷地有声道:“任尔北风狂如虎,难折江南竹一枝!”
诗句虽为急就章,却格外铿锵有力。
郁闾穆点点头,“两位使者的风骨,本殿下见识了,不过,话别说得太满,你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
“若回心转意,跟陈叶一同留在汗庭,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又或者夹着尾巴返回中原,接受苍梧帝君的滔天怒火!劳请多多思量!”
“我们走!”
吐贺真扣住弟弟肩膀,压着他不能起身,得意道:“我们走!”
郁闾穆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好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