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科学技术协会的办公楼藏在一条僻静的梧桐老街深处,红砖墙爬满了常春藤,显得低调而学术,与市政府主楼的威严气象迥然不同。然而,此刻这栋宁静小楼的三楼数据分析室内,空气却紧绷如弓弦。
秦风与刘玉凤的到来悄无声息,没有提前通知,只在楼下车里给科协负责此事的副主席老李发了个简短信息。当两人推开数据分析室的门时,里面正在埋头工作的杨小波和几位年轻干部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
“秦副市长!刘副市长!”杨小波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紧张。
“继续忙你们的,我们随便看看。”秦风摆摆手,目光扫过室内。几台电脑屏幕亮着,复杂的图表和数据流不断滚动,白板上写满了各种公式和推导过程,桌面上堆放着厚厚的打印稿和标记笔,空气中弥漫着熬夜的咖啡味和激光打印机墨粉的焦糊气。
刘玉凤微微蹙眉,敏锐地嗅了嗅空气,她更习惯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对这种杂乱的技术工作环境有些不适,但眼神却异常专注。
李副主席闻讯赶来,额上带着细汗:“秦市长,刘市长,您二位怎么亲自过来了…这边条件简陋…”
“进展怎么样?”秦风直接切入主题,走到主控电脑前。
杨小波立刻操作电脑调出核心界面:“初步模型跑出来了,但…很奇怪。”他指着屏幕上一条剧烈波动的曲线,“这是根据现有环保局公开数据、卫健局部分可获取的区域发病率数据,以及我们收集的民间水质样本检测值,输入省疾控那个关联模型后,生成的理论健康风险预测曲线。”
那曲线如同陡峭狰狞的锯齿,高峰值令人心惊。
“但是,”杨小波切换画面,屏幕出现另一条平缓得多的曲线,“这是卫健局官方对外发布的同期、同区域的实际疾病发病率统计曲线。两者趋势…完全背离。”
一个陡峭如悬崖,一个平缓如坡地。巨大的差异触目惊心!
刘玉凤上前一步,手指点着那条平缓的曲线,声音冰冷:“官方数据的平滑程度,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疾病传播规律。更像是…被人为修饰过。”她转向老李,“李主席,科协往年承接的政府数据分析项目里,遇到过这种规模的系统性偏差吗?”
老李苦笑摇头:“从没见过。这已经不是误差,是…是断层。”
“数据源核查了吗?”秦风问。
一个戴着厚眼镜的年轻技术干部抬起头,愤愤道:“核查了!问题很大!环保局水质自动监测站的数据,有七个沿江关键断面的数据流,在模型需要的关键时间段内,显示‘设备故障,数据缺失’。而恰好,那七个断面,三个在清泉厂排污口上游,四个在下游!”
巧合得令人无法相信。
“民间采样呢?”刘玉凤追问。
杨小波脸色难看:“遇到了麻烦。我们委托大学生志愿者和环保组织采集的水样,送到两家本地有资质的第三方检测机构,一家以‘设备检修’为由拒收,另一家收了样但迟迟不出报告,催问就说‘数据异常,需要复核’。”
“还有更奇怪的,”另一个女技术员插话,声音带着后怕,“我们根据模型反推,想重点核查‘清泉计划’启动前五年沿江企业的历史排污许可档案,发现市档案馆对应年份的部分档案卷宗…调阅记录显示为‘已销毁’。我们不死心,想找当年负责档案数字化的一位老工程师了解情况,馆里却说…他上周刚办完退休手续,已经举家出国旅游去了。”
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数据缺失、样本拒检、档案销毁、关键证人“及时”退休…这一连串的“巧合”,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在 systematically 地抹去一切可能指向真相的痕迹。
刘玉凤与秦风对视一眼,眼神凝重。对手的反应速度和组织化程度,远超预期。
“模型本身呢?有没有可能被干扰?”秦风盯着屏幕。
一直沉默的一个年轻博士突然开口,他叫陈博,是罗雅从云峡推荐来的数据高手,几天前秘密加入团队。他操作键盘,调出一个底层代码界面:“秦市长,刘市长,我发现一个隐藏问题。”
他指着几行复杂的代码:“这是模型处理环保局原始数据流的预处理模块。里面嵌入了一个非标准的滤波算法,优先级很高,作用…是自动平滑掉数据中所有‘异常陡升’的峰值,将其归为‘传感器噪声’予以剔除。”
“谁加的?!”杨小波惊呼。
“不知道。”陈博摇头,“代码注释是空的,嵌入手法很专业,像是早就埋好的‘后门’。如果不是罗工提醒我重点核查数据输入层,根本发现不了。这个滤波器的存在,意味着…哪怕环保局监测站真的抓取到了瞬时超标几百倍的真实排污数据,在进入数据库和分析系统前,就已经被这个‘电子滤网’悄悄过滤掉了!我们看到的‘平稳’数据,是已经被清洗过的!”
人为制造的数据失明!技术层面上的系统性造假!
刘玉凤猛地攥紧了手,指节发白。她是医生,深知这种“过滤”如同拿掉了重症监护室的心电报警器,后果致命。
秦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想起柳云峰倒台前掌控的“智能政务云”,想起那冰冷的“情感变量污染”警告。技术,在这些人的手里,成了粉饰太平、掩盖罪恶最完美的工具。
第四幕:残片拼图与反向灯塔
“我们…是不是没办法了?”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沮丧地问,声音带着绝望。对手的强大和周密,让人感到窒息。
“不。”秦风斩钉截铁,他目光扫过众人,“他们越是想抹掉,说明我们越接近真相!他们抹掉的每一个点,本身就是一个信号!缺失的数据、销毁的档案、‘被退休’的工程师、拒检的样品…这些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他看向陈博:“能不能根据这个滤波算法的参数,反向推导出被它过滤掉的数据可能具备的特征?比如,可能的峰值范围、持续时间规律?”
陈博眼睛一亮:“理论上可以!就像通过锁孔的形状,反推钥匙的齿纹!虽然不能完全精确,但能划出一个范围!”
“立刻做!”秦风命令道。
他转向杨小波:“把那七个‘恰好故障’的监测站位置、档案销毁的年份、工程师退休的时间点,全部在电子地图和时间轴上标注出来!我要看它们之间的空间和时间关联!”
“明白!”
最后,他看向刘玉凤:“刘市长,第三方检测机构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就走另一条。能不能通过你在省卫健委或更高层面疾控系统的关系,绕过地方,直接将最可疑的水样和生物样本送检?哪怕只有一两份结果,也能作为撕开缺口的铁证!”
刘玉凤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可以试试。我有同学在国家疾控中心环境所,走科研协作的渠道,保密性和权威性都有保证。”
“好!”秦风重重点头,“他们想用技术制造迷雾,我们就用技术挖出迷雾下的骸骨!他们每抹掉一个点,我们就给它插上一个标记!我们要把这些标记点,连成线,织成网,最终照亮他们最想隐藏的东西!”
数据分析室内的气氛陡然一变,从之前的压抑和沮丧,重新燃起了斗志。技术员们纷纷回到座位,键盘敲击声再次密集响起,这一次,带着一股愤怒和执着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