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阴影被拉得很长。
高大女武僧的身形,几乎将唯一的退路完全堵死。
她手中的黑铁禅杖,杖首的金属环在死寂中碰撞,发出清脆而压抑的声响。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敲在众人心头的一记闷锤。
周遭的空气,因她一人之势,变得粘稠而沉重。
云逍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逗弄着盘在肩头,已经缩成一根小指粗细的龙傲天。
龙傲天吐着信子,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他的指尖,巨大的龙眼中满是委屈和恐惧。
女队长的目光如刀,先是落在了云逍的手上,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
她禅杖前指,遥遥点着龙傲天,声色俱厉。
“此乃佛门圣地,不许玩蛇!”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煞气。
云逍闻言,动作一滞。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夸张地叹了口气。
他用一种痛心疾首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女队长,仿佛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俗人。
“唉。”
他摇着头,满脸悲悯。
“想不到,当真想不到。这位英姿飒爽、气度不凡的女中豪杰,竟也是这等眼拙之人。”
他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龙傲天的脑袋。
“大师,看清楚些。我这个,是龙。真真正正的龙。”
龙傲天似乎通了人性,极为配合地张开小嘴,喷出了一小股细微却纯粹的青色龙息。
那龙息虽弱,其中蕴含的古老威压,却让巷口的空气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女队长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但脸上的冰冷并未融化分毫。
她只是冷哼一声,显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云逍见状,仰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出整整一个头的女队长。
他脸上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甚至带着几分天真求知欲的表情。
“这位大师,晚辈斗胆请教一下。”
“何谓‘净身院’?”
“听这名字,甚是高洁。我猜……应该不是给我们搓澡的地方吧?”
女队长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她直接无视了云逍,仿佛他只是一件会说话的行李。
她的视线,在钟琉璃、辩机和冷月身上缓缓扫过,似乎只有她们,才有资格与自己对话。
“这俩家伙,是谁家的?”
她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像极了冬日里浸过水的铁块。
“入了阿鼻城,所有男性生物,一律先入净身院,涤荡污秽,重塑六根。这是规矩。”
涤荡污秽。
重塑六根。
简简单单八个字,却让云逍和凌风的眼皮,同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股凉飕飕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凌风脸上那勉强挤出的帅气笑容,彻底凝固了。
然而,不等任何人做出反应,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声音响了起来。
辩机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美眸大放异彩。
她一步上前,双手合十,摆出佛子应有的庄严肃穆。
可那微微发红的脸颊,和眼底深处压抑不住的兴奋光芒,彻底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回禀大师!”
她的声音清亮,甚至带着几分自豪。
“这位说话的,是我家的!”
话音未落,她玉手一伸,闪电般抓住了云逍的胳膊,用力往自己身边一拽,动作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云逍一个踉跄,满脸错愕。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贴上了标签的猪肉。
辩机似乎觉得还不够,她又遥遥一指旁边还在发懵的凌风,对着冷月抛了个妩媚的眼波,语气豪迈地大包大揽。
“旁边那个油头粉面的,是这位冷月妹子的!”
“你胡说!”
一声娇喝响起。
钟琉璃不乐意了,她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也一步上前,从另一边抓住了云逍的胳膊,用力往回抢。
她怒视着辩机,眼神里满是护食的警惕。
“师弟是我的!”
云逍被两人一左一右地拽着,感觉自己的胳膊随时可能被扯下来。
他一脸生无可恋,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被强行“分配”给冷月的凌风,先是一愣。
随即,他脸上竟然泛起了一抹可疑的、娇羞般的红晕。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冷月,眼神躲闪,竟有几分窃喜。
冷月俏脸如霜,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但出奇的是,她并没有开口反驳。
这声冷哼,听在凌风耳中,无异于默认。
女队长看着眼前这出争抢“所有权”的闹剧,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对这种情感纠纷毫无兴趣,手中的黑铁禅杖重重往地上一顿。
“铛!”
金石交击之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巷子里的混乱瞬间平息。
“够了!”
女队长声音里透着极度的不耐烦。
“不管是谁家的,都必须先去净身院!这是铁律,谁也违背不得!”
“大师大师,稍等稍等!”
云逍立刻举起手,像个课堂上积极提问的学子。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就一个。”
他表情诚恳,语气认真。
“这个‘净身’,它……是不是我理解中那种,进宫里伺候贵人,然后身上会少点零件的‘净身’?”
这个问题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凌风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
钟琉璃和冷月也愣住了,她们显然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女队长终于忍无可忍,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第一次正眼瞪向云逍。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没家教的家伙!”
她呵斥道。
“第一,这里没有皇宫!第二,这里没有天子!”
“这里是西域佛国,是杀生大人的清净圣地!”
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阿鼻城,不允许出现完整的男性生物!”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云逍和凌风的脑海中炸响。
凌风大惊失色,他指着远处街道的阴影里,偶尔能看到的几个包裹严实、低头快走的男性身影,声音都在发颤。
“那……那些人……难道都是……”
他不敢说出那个词。
女队长强忍着怒气,脸上肌肉抽动,似乎觉得跟他们解释都是一种侮辱。
“在这里,没有太监!”
“那都是经过‘净化’,六根清净的男性!”
云逍没有被吓住。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敏锐地从对方极不耐烦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一丝信息。
他立刻追问:“难道就没有例外?”
听到“例外”二字,女队长那张冰冷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充满讥讽的冷笑。
那笑容,比她发怒时更让人心寒。
“有啊。”
她拖长了语调,似乎很享受云逍和凌风脸上那紧张到扭曲的表情。
“怎么会没有呢?”
她顿了顿,才慢悠悠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红楼。”
“红楼?”云逍一脸不解,“什么红楼?”
女队长眼神中的鄙夷之色更盛了,仿佛在看一坨不认识茅厕的粪石。
“就是你们这些雄性生物,最喜欢去的那种地方。”
“青楼。”
她轻蔑地补充道。
“只不过,我们这里的‘红楼’,待客的,都是你们这种未经‘净化’的男性。”
此言一出,巷子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钟琉璃茫然地眨了眨眼,显然没听懂。
冷月秀眉微蹙,似乎在分析这个词的含义。
凌风的表情,则经历了一场从惊恐到茫然,再到极度震惊的剧烈变化。
云逍的第一个反应,是扭头看向身边的辩机,压低了声音,用气声疯狂吐槽。
“这合理吗?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他m的合理吗?”
“这里不是佛门圣地吗?就算你们是新佛,不走寻常路,搞出这种烟花柳巷之地,是不是也太超前了点?”
辩机也吃惊得瞪大了那双勾人的桃花眼。
但她惊异的,显然是另一方面。
她一把抓住云逍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了他的肉里。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用神念传音道:
“天呐!云施主!此地竟有这等红尘历练的绝佳之所,贫僧……贫僧居然一无所知!”
“阿鼻城,果然深不可测!恐怖如斯!这才是真正的恐怖啊!”
悬在半空的紫金钵里,紫叨叨已经开始大呼小叫。
“伤风败俗!简直是伤风败俗!佛门清净地,岂容此等藏污纳垢之所!可耻!可恨!”
它义愤填膺地喊了一通,然后话锋一转。
“云小子,快!我们快去批判性地看一看!老夫要将此地的丑恶嘴脸,一笔一笔记下,将来写进我的《紫叨叨异闻录》里,警示后人!”
云逍的识海里,八戒的残魂更是已经彻底疯了。
它在神念空间里疯狂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红楼!是红楼啊!杀生这小子,几千年不见,品味是越来越高了!”
“云老弟!别犹豫了!这是组织对你的考验!是人民对你的期盼!”
“本帅命令你,必须深入敌后,打入敌人内部,对这个腐朽的、堕落的、令人向往的地方,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深入骨髓的批判!”
一阵短暂的沉寂过后。
“大师!”
一个声音打破了平静。
只见云逍闪电般地举起一只手,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热情与真诚,那笑容灿烂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我觉得这个选择非常好!”
“为了能更深入地了解阿鼻城的风土人情,为了能更好地接受佛法的熏陶与洗礼,晚辈……申请去红楼!”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充满了为真理献身的决然。
凌风也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由阴转晴,春暖花开。
他猛地转身,双手紧紧握住冷月的手,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情真意切。
“月儿!你听到了吗?你都听到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为了我们下半生,乃至下下半生的幸福,我凌风,绝对不能去那个什么净身院!”
“我觉得,红楼这个地方,更适合我施展才华!也……也更方便我为团队打探情报!对,打探情报!”
他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立刻挺起了胸膛。
女队长看着这两个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争先恐后要去“堕落”的男人,眼神像是在看两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懒得再多废话。
她不耐烦地对旁边一个队员挥了挥手。
“慧兰,带他们去‘红楼’登记造册。”
“是,队长。”
名叫慧兰的女尼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对云逍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师弟!”
钟琉リ一把拉住云逍的袖子,小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和担忧。
“你真的要去那种地方吗?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云逍转过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他脸上带着一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师妹,你放心。师兄我这是深入虎穴,为我们大家探明前路。”
“等我摸清了里面的情况,安顿下来,就立刻来找你们!”
他说的情真意切,义薄云天。
另一边,冷月只是冷冷地看了凌风一眼,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活着。”
凌风闻言,顿时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用力挺起胸膛,拍得“砰砰”作响。
“月儿放心!我此去,定会为你守身如玉!我的心,永远属于你!”
辩机则对着云逍抛了个媚眼,暗中传音道:
“云施主,玩得开心点哦。记得,帮贫僧好好看看,那里的‘货色’……咳,我是说,那里的‘风土人情’,究竟如何。”
云逍回了她一个极其严肃认真的眼神,同样以神念回复:
“佛子放心。为了组织上交予我的光荣任务,我一定……尽心尽力!”
女队长看着这群人旁若无人地在这儿“生离死别”,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她手中的禅杖再次一顿,打断了这场闹剧。
“你们几个!”
她的目光扫向辩机、钟琉璃和冷月。
“管教不严,致使秽物扰乱街市,按律当罚!”
“跟我们走一趟,去戒律堂领罚!”
辩机等人心中一凛。
她们没想到,还有连坐这一说。
钟琉璃的眉头已经拧成了川字,手再次摸向了背后的门板巨剑。
云逍见状,连忙对她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
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这个地方的规则极其强势,硬碰硬只会吃亏。
更何况,分开行动,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他对着钟琉璃和辩机等人,郑重其事地抱了抱拳。
“诸位,保重!”
“云兄,保重!”凌风也有样学样,抱拳回礼。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就这样,在琉璃和冷月担忧的目光中,在辩机充满好奇与期待的注视下,云逍和凌风二人,雄赳气昂,大步流星地跟着女尼慧兰,朝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那背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是去青楼当“倌儿”,而是要去衙门上任当官。
走出几步后,云逍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琉璃眨了眨眼,做了一个“放心”的口型。
但在他那狡黠的眼神深处,分明写着另外一句话。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