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的话音平静,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将老僧虚影最后的狂热与自信敲得粉碎。
“你……”
老僧那张慈悲的面具彻底剥落,露出其下狰狞疯狂的真容。
他的虚影,那由驳杂佛光与怨力构筑的形体,开始剧烈地膨胀收缩。
光芒忽明忽暗,仿佛一颗即将爆裂的星辰。
“疯了。”孙刑者低声咒骂一句,手中金箍棒一横,瞬间挡在云逍身前,“这家伙想拉咱们一起上路。”
诛八界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上前一步,与孙刑者并肩而立,手中上宝沁金耙寒光凛冽,身上那股死寂的杀气,竟将周围狂暴的能量都逼退三分。
金大强更是直接,巨大的金属身躯“哐当”一声扎进土里,化作一面不可逾越的金色高墙,将云逍和刚刚被这动静惊醒、一脸茫然的净琉护得严严实实。
“师兄,这……”净琉刚刚从封印中醒来,便看到自己敬若神明的师父,化作一个扭曲的光团,要将天地都吞噬。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云逍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慌。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在打鼓。
这老和尚临死前的反扑,能量波动极其恐怖,远超之前那头黑水玄蛟。
“师父。”云逍扭头看向玄奘,“您老人家是不是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玄奘依旧抱着手臂,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一丝神经质的不耐烦。
“吵死了。”
“临死前话这么多,赶着去投胎吗?”
“贫僧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好好死,非要搞得满地狼藉的家伙。”
老僧的狂笑从那光团中传出,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玉石俱焚的快意。
“玄奘!你很强!但你阻止不了我佛的归来!”
“就用你们的血肉,来为我佛的法臂,献上第一份祭品吧!”
“爆!”
一声令下,那膨胀到极限的光团,骤然向内坍缩。
所有光芒,所有能量,都凝聚于一点。
一股足以将方圆百里夷为平地的毁灭气息,轰然扩散。
孙刑者和诛八界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全身力量都提至巅峰,准备硬抗这毁天灭地的一击。
也就在这一刻。
玄奘终于动了。
他没有惊天动地的动作,只是缓缓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落下,仿佛整个天地的节奏都为之一顿。
那狂暴的能量风暴,那即将爆发的毁灭核心,都在这一瞬间,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
玄奘抬起头,终于正眼看向那即将引爆的光团。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凝重,只有一种看待垃圾般的纯粹嫌弃。
“伪佛之言,惑乱人心。”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当诛。”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抬起了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布满老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拳头。
然后,他以一种慢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缓缓向前挥出。
没有拳风。
没有气浪。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这一拳,看上去软绵绵的,像是公园里晨练的老大爷随手打出的一记太极。
孙刑者眼角抽搐。
师父这是干嘛?
用眼神杀死他吗?
诛八界也皱起了眉,不明白这毫无力道的一拳有何意义。
只有云逍,他的【通感】异能,在这一刻捕捉到了一丝截然不同的东西。
他“看”到的不是能量,不是法则,而是一种……“理”。
一种不容置疑,不容辩驳,如同“水往低处流,火向上燃烧”一般的,天地至理。
玄奘的拳头,就是“理”的具象化。
下一息。
一个纯金色的“卍”字印记,从玄奘的拳锋上脱离而出。
它不大,不过常人头颅大小。
它不快,慢悠悠地向前飘去。
它不耀眼,只是散发着温润平和的金光。
然而,当这个“卍”字印记出现时,那即将爆发的能量核心,就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公鸡,所有的狂暴与毁灭,戛然而止。
老僧虚影那张扭曲的脸,清晰地浮现在光团表面。
他的脸上,写满了惊骇与不可置信。
他想不通。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引爆神魂与毕生修为的一击,会被这样轻飘飘的东西定住?
这不符合常理。
这不符合能量守恒。
这不符合他所认知的一切法则。
“卍”字印记,就这么慢悠悠地,飘到了光团之前,然后,轻轻地印了上去。
没有爆炸。
没有巨响。
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狂暴的能量光团,在接触到“卍”字印记的瞬间,就像是烈日下的冰雪,开始迅速消融。
不是被击溃,不是被引爆,而是被……净化,被抹除。
那些由怨力、邪念、污秽香火之力构成的驳杂佛力,在纯粹的金色“卍”字面前,连存在的资格都没有。
它们就像一个写满了错误的答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一块代表着“正确”的橡皮,从这张名为“世界”的纸上,一点一点,干干净净地擦去。
“不……不可能……”
老僧的虚影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那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眼神中充满了对自身信仰的终极怀疑。
他的“佛”,在这记拳头面前,脆弱得像一个笑话。
几个呼吸之间。
那足以毁灭百里的能量光团,连同老僧的虚影,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一阵清风,吹过这片狼藉的白骨渡。
孙刑者握着金箍棒的手,僵在半空。
诛八界眼中的杀气,也化作了一丝茫然。
金大强默默地将自己从土里拔了出来,挠了挠自己光溜溜的金属脑袋,似乎处理不了刚才看到的信息。
“这……这就完了?”孙刑者结结巴巴地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回头看向玄奘,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师父,你……你刚才干了啥?”
玄奘收回拳头,一脸嫌弃地在自己袈裟上擦了擦手,仿佛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
“没什么。”
“跟他讲了讲物理。”
“物理?”孙刑者更懵了。
云逍长出了一口气,从金大强的身后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世界观显然已经碎成渣的净琉,然后对孙刑者解释道:
“二师弟,你没看懂吗?”
“什么?”
“师父刚才不是在打架。”云逍一脸高深莫测,“他是在辩经。”
“辩经?”孙刑者挠了挠脸上的猴毛,“用拳头辩经?”
“然也。”云逍点了点头,学着玄奘的口气,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老和尚的佛法,是歪理邪说,根子上就是错的。师父的佛法,是天地至理,是绝对正确的答案。”
“所以呢?”
“所以,当正确答案出现的时候,错误的答案自然就消失了。”云逍摊了摊手,“这不是打架,这是‘纠错’。师父只是帮他把卷子上的错误答案擦掉了而已。”
孙刑者愣了半天,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套逻辑。
一旁的诛八界听完,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宝沁金耙,又看了一眼玄奘的拳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思索。
原来……架还可以这么打?
“大师兄说的对。”
玄奘的声音悠悠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净琉面前,正低头打量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小尼姑。
“那家伙的‘道’,太脏了。”玄奘皱着眉,像是在评价一道难吃的菜,“又是血祭,又是献祭,又是拼凑尸块。这种建立在残缺和污秽之上的东西,本身就不成立。”
“所以贫僧只是告诉他,一加一等于二。”
“然后,他就自己崩溃了。”
孙刑者嘴角一抽。
好一个一加一等于二。
他活了上千年,头一次见到有人能把“一拳打爆”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云逍则是在心里默默吐槽:师父,您这哪里是告诉他一加一等于二,您这是直接把他的脑子按在地上摩擦,告诉他连一是什么都搞错了。
这已经不是跨服聊天了。
这是降维打击。
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讲神通。
你跟他讲神通,他直接跟你讲物理。
物理(佛理)双修,谁顶得住?
“你。”玄奘的目光落在净琉身上。
净琉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到了云逍身后,只露出一双充满恐惧和迷茫的眼睛。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师父代表着慈悲与光明,是“我佛”在人间的使者。
而像玄奘这样浑身充满阳刚气血,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和尚,是佛敌,是邪魔。
可刚才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那个慈悲的师父,要拉着所有人一起死,面目狰狞如恶鬼。
而这个所谓的“邪魔”,却用一种她无法理解,却又感觉无比光明正大的力量,将那份疯狂与毁灭,轻描淡写地抹去了。
谁是佛?
谁是魔?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师父,她……”云逍刚想开口求情。
玄奘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贫僧不杀她。”
玄奘的眼神很奇怪,他绕着净琉走了两圈,像是在看一件稀有的古董。
“净莲宝体,天生魂魄无垢,是最好的‘容器’。”
“那老东西花了百年心血,用最纯净的佛法和香火愿力浇灌,才养出这么一株‘莲花’。”
“可惜,他不懂。”
玄奘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容器再好,里面装的是粪水,那也只是一尊精致的粪桶。”
“把她脑子里的粪水倒掉,换上干净的水,这东西……还有用。”
云逍听得眼皮直跳。
师父,您这比喻,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
“怎么处理,守拙,你看着办。”玄奘说完,便不再理会净琉,自顾自地走到一旁,从怀里摸出一个……馒头,开始啃了起来。
仿佛刚才毁天灭地的大战,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饭前运动。
云逍看着师父这副做派,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位师父,强是真强,不靠谱也是真不靠谱。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躲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的净琉。
“你叫净琉,对吗?”云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净琉点了点头,不敢说话。
“你师父,或者说,那个自称是你师父的人,已经死了。”
净琉的身体又是一颤,眼神黯淡下去。
“他骗了你。”云逍继续说道,“他屠了你的村子,杀了你的亲人,只是为了用你的身体,去打开一个所谓的封印。”
“你对他而言,不是弟子,只是一个工具,一把钥匙。”
云逍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小锤,敲在净琉本就破碎不堪的心防上。
她的嘴唇开始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流下来。
“我不信……”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反驳,但连她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无力。
“信不?由你。”云逍耸了耸肩,“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顿了顿,换了个话题。
“你饿不饿?我这里有吃的。”
说着,他从自己的储物法宝里,掏出了一个……肉包子。
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净琉愣住了。
她看着那个肉包子,又看了看云逍,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出家人,不是不该吃肉吗?
“看什么,吃吧。”云逍把包子塞到她手里,“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想,以后该怎么办。”
“是继续活在谎言里,还是……自己去找一个真相。”
净琉捧着那个温热的包子,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只知道,当她抬起头时,那个递给她包子的年轻僧人,正和那只猴子,那个满身杀气的壮汉,围在那个铁疙瘩身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师兄,你确定师父的意思,是让你来处理她?”孙刑者一脸怀疑地看着云逍。
“当然。”云逍拍着胸脯保证,“师父他老人家日理万机,这种小事,自然是交给我这个首席大弟子来办。”
“可俺老孙怎么觉得,师父是懒得管,才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你的?”
“二师弟,这就是你不懂了。”云逍语重心长地说,“这叫信任,叫放权。师父这是在考验我的能力。”
孙刑者撇了撇嘴,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
一旁的诛八界突然开口,声音冰冷:“杀了她,一了百了。”
“她活着,就是个祸害。谁知道那些伪佛还会不会找上门来。”
云逍摇了摇头:“三师弟,此言差矣。”
“哦?”
“你想想,敌人费了这么大劲,培养了这么多‘钥匙’,说明这些‘钥匙’对他们很重要。”云逍分析道,“我们现在手里有了一把钥匙,就等于有了主动权。”
“我们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们更多的据点。”
“甚至,可以拿她当诱饵,再钓一条大鱼出来。”
诛八界沉默了。
孙刑者挠了挠头:“听起来有点道理。但是,带着这么个拖油瓶,多麻烦。”
“不麻烦。”云逍笑了笑,“有金大哥在,多个人,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儿吗?”
他拍了拍金大强的胳膊。
金大强很配合地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发出“哐哐”的声响,瓮声瓮气地说道:“保护。大师兄。朋友。”
就在几人商量着净琉的归属问题时。
异变,再次发生。
轰隆——
脚下的大地,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这一次的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仿佛地底深处,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流沙河那本已恢复平静的河面,开始疯狂地翻涌,浑浊的河水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怎么回事?”孙刑者立刻警惕起来。
玄奘也停止了啃馒头,站起身,目光如电,射向那漩涡的中心。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凝重的神色。
“麻烦了。”玄奘低声道,“刚才那废物的自爆,虽然被贫僧抹掉了,但其能量冲击,还是震松了下面的东西。”
“下面的东西?”云逍心中一动。
难道是……那所谓的“古佛法臂”?
就在这时。
一声悠远、古老,仿佛跨越了万古时光的叹息,从河底深处悠悠传出。
“唉……”
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孤寂。
紧接着。
那巨大的漩涡中心,浑浊的河水,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地向两边排开。
流沙河的河床,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一个庞大的身影,从那漆黑的裂口中,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