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即使深陷绝望的少女，还能如此快速镇定下来，问出这等洞悉她心的话。
宋小麦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对方彻底颠覆了以往在她心中怯懦呆板的形象。
可见，宋大田孙氏教养的这个几个子女中，那位早早出嫁的宋梨花暂且不提，跟前姑娘，要比她二姐宋杏花，聪明不知几许。
起码，就这审时度势的敏锐，便非宋杏花可及。
惊讶之余，她迅速冷静下来。
她知道，这一刻自己若是搪塞过去，反倒显得虚伪可笑，平添对方本就不欲苟活的抵触之心。
从未被生活善待之人，欺瞒诱骗，无异于雪上加霜。
沉吟片刻，宋小麦坦然迎上对方的目光，点了点头：“不错。”
她语气平静，没有藏掖，更无逢迎：“你猜对了。”
宋小麦的直接，让已经做好被敷衍准备的宋桂花愣了一下，又闻对方继续道：“我来之前，确实存了从你这打听消息的心思。”
宋小麦上前一步，直言不讳：“第一，我想来问问你，关于修远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第二。”
说到这，她目光也不由一沉，深深望着对方：“当年我阿奶去世前，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听到宋修远身世几字时，宋桂花一张哭花的面容上果然露出一抹早有预料的讥讽。
然而，让她也万万没想到的是，宋小麦第二个问题，竟是关于...孟氏！
“阿奶”二字一出，她本还算平静的瞳孔骤然一震，脸上残存的血色瞬间褪去，与之而来的，是一抹比之先前面对死亡还要惊骇的颤抖！
宋小麦将对方反应一错不错的看进眼底，本没打算在其身上深究孟氏死因的她，心头也不由一跳...这反应，太不寻常了，难道...！
几乎一瞬间，狭小破败的屋子里，空气都跟着一凝，只余二人彼此的惊骇与揣测。
宋桂花原本以为，宋小麦费尽心思的找来，甚至可能暗中观察了许久，最终目的，必然也是为了宋修远的身世！
之所以这般认为，全因这段时间，宋修远之所以偷偷给她送吃食，根本不是什么雪中送炭的温情，而是一个仅有他们二人知晓的...交易！
就在半月前，许久未曾露面的宋修远，趁着她父亲宋大田出门的机会，如同幽灵一般，忽然偷偷寻上她。
几月不见宋修远的她，隔着门缝，差点没敢与外面之人相认。
不过短短数月未见，记忆中那个面黄肌瘦，总是低眉顺眼的小可怜竟早已脱胎换骨。
门外站着的孩子，面庞白皙红润，穿着一身虽不华丽却干净整洁的细棉布衣裳，眉眼精致的如同年画里走下来的仙童，周身都透着一股与她、与这破败泥房格格不入的安宁与...疏离。
直到孩子开口，用那熟悉的嗓音，低低唤了一声“三姐”时，宋桂花才猛然惊醒，确认了面前之人，确实是曾经那个，活的比之她还不如的家中养子！
一时间，一股莫名的情绪于她心底涌动，又酸又涩，还有一抹，没由来的愤怒。
然而，孩童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心头那点莫名的仇绪击的粉碎。
他没有寒暄，更没有炫耀，也没有问她为何被锁在家中，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那双清澈的过份，却也疏离的过份的眸子，如同忘了情的太上仙家，用着最是平静的语调，直奔主题，他说：
“桂花姐，你知道当年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或者说，你听没听过，我爹娘...可能是什么人？”
这话问的十分突兀，若换做常人，定会被问的一头雾水。
然而，宋桂花不过眸光一动，就沉寂了下来。
见她沉默，宋修远似乎也不意外，更不急切。
他顿了顿，继续用那没有波澜的语调道：“如果你知道什么，告诉我。”
“作为交换，”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散着诱人香气的油纸包。
将纸包递在门缝前头，又刚好在对方抓不住的位置停下：“以后，我可以经常给你送吃的过来，不会让你饿着。”
没有久别重逢的感慨，只有赤裸裸，各取所需的交换。
宋桂花看着门缝那张纯白如玉的稚嫩脸庞，只觉如同直视烈阳一般，双目灼痛。
而那毫无情绪波澜的语调，却让她的内心，如坠寒潭。
她忽然清晰的意识到，眼前这个孩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半块馊掉的窝头就对她露出感激...甚至愿意替她顶罪挨打的受气包了。
那些曾经用些微施舍换来的一时痛快，不但凝结不出半分温情，反而催生出了对方心头更为现实，也更冰冷的东西。
她张了张嘴，目光最终落在那油纸包上，将心头那点复杂的情绪点点收敛。
“...好。”
这一刻，压下心头涌动的情绪，宋桂花万没想到，宋小麦竟然不光要问宋修远的身世...还...问了孟氏的死因！
而这一点，恰恰是她内心深处最恐惧，也最后悔听到的隐秘！
正是因为这个秘密，她才会在年初那次偷听中被父母发现，从而被彻底囚禁，遭受了如今非人折磨！
她恨透了宋大田和孙氏的狠毒，对这一双父母早已失望到极点！
可是...
弑母这个罪名太大了！
就算她没读过书，不明白世间许多道理，也十分清楚，一旦这个秘密被捅出去，不仅仅是她爹娘会被处以极刑，他们整个家，包括她和年幼的荷花，都将彻底完了！
她们会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甚至可能被族人驱逐，下场只会比现在惨一万倍！
在这比面对死亡还要惊骇的恐惧之下，宋桂花望着宋小麦那道仿如能洞穿人心的晦暗眸子，牙关都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宋小麦静静观察着对方反应，不再出声逼问，只静静等待对方的抉择。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厨房里宋荷花架起的炉火越来越旺，锅内的水也开始鼓起一个个气孔。
宋桂花内心的恐惧与挣扎几乎要将她撕裂，但她依旧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嘴里尝到一抹新的血腥味...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头：“宋来...宋修远的身世...我知道一点。”
她紧紧盯着宋小麦，努力鼓起勇气，与对方周旋：“如果...如果这个消息，可以换我一个活路，我可以说。”
“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神闪避：“我有个条件，等时疫过去，你要给我一笔足够生活的钱，然后带我远离宋家村，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给我一个堂堂正正，可以活下来的机会！”
“否则，一切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