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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华臻不是自己来的。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妇,即便特意换了身整洁干净的衣裳,可身上依旧往外散发着一股腐朽气味。

那是牢狱里的味道。

她回首示意那妇人在殿外等着,自己一步步走到殿中,然后放下手中的木匣,郑重地对皇帝行完参拜大礼。

“昭明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起身,萧华臻却纹丝不动地跪着,从袖中拿出一本折子,高举于额前。

“昭明有御状要告!”

厉钧行从她一进殿内,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复杂。

她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张大人又跳了出来,“放肆!陛下许你进殿已是天恩浩荡,朝堂之上,焉有你一个罪臣之女告御状的份!”

众人都觉得萧华臻此时面圣,定然是要替萧文慎求情。

她现在能告什么?八成是要告廉宣!那个举告萧文慎贪污行贿、贩官鬻爵的吏部尚书廉宣!

廉大人,那可是刚正不阿、才干与品德皆具的好官!

张大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若萧华臻安分守己,陛下要放过她也就罢了,可如果此女心怀鬼胎想要陷害忠臣、祸乱朝纲,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就是冒着被贬谪被砍头的风险也要把她参死!

却不想萧华臻转眸看向他,高声问道:“敢问这位大人,陛下是否有旨,萧文慎获罪,安平侯府没入官狱——萧家全家家眷此刻都应该在牢狱中才对?”

张大人冷哼一声,“本该如此!怎么,昭明郡主自己也知道,你此刻本该在官狱之中,而非金銮殿上了?”

萧华臻不与他饶舌争辩,又问了一句:“敢问,安平侯夫人窦氏,可在官狱之中?”

张大人愣住,“郡主此话何意?”

众人面面相觑后,小声议论起来。

萧文慎的老婆?那肯定也是下了狱的,这有什么好问的?

却不想刑部侍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犹犹豫豫站了出来。

窦氏确实没在狱里……他审问过,可萧家上下言语一致,都说不知道窦氏的踪迹。

他作为刑部侍郎,眼皮子底下让人跑了……连抄家拿人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传出去他也太没用了!

所以他本想着,这几日先在京中好好找找,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腿脚再快又能跑到哪里去?

可眼下萧华臻将此事捅破,他若再不如实禀报,别说乌纱帽,只怕脑袋都保不住了!

“陛下,萧文慎的夫人窦氏确实……不在狱中,而是畏罪、潜逃了……”

众人哗然,张大人也吃惊地张大了嘴。

窦氏也不在!

怎么,难道不止萧华臻,那窦氏也与厉钧行有首尾?!

还是说,厉钧行看在萧华臻的份上,特意放走了他未来丈母娘?

可若是如此,萧华臻干嘛要自己出来捅破此事?

他惊疑不定的目光重新落回萧华臻脸上。

萧华臻将折本再度高举。

她声音无比冷静。

“启奏陛下,安平侯夫人窦氏并非畏罪潜逃。而是早在一月之前,便已经惨遭萧文慎毒手,被他毒杀致死!”

众人再度哗然。

萧文慎、他、他还杀妻了?!

在大晟,杀妻与弑父同罪,那都是该凌迟的罪行!

可他们更震惊的是,这样的话,竟然是由萧文慎的女儿说出来的。

她这是巴不得自己的父亲去死吗?!

张大人震惊之余,很快镇定下来。

不对,萧文慎平日看着怯懦文弱,说他贿赂卖官,他信,但说他杀妻……

他不信。

此女一定有别的企图!

如今御史台上下都要求皇帝将她一同下狱……她定是为了独善其身,这才想着法子给萧文慎罗织罪名,好给她自己将功补过!

“无凭无据,就敢妄言诽谤至亲,欺君罔上!昭明郡主啊昭明郡主,你是为子不孝,为臣不忠!”

他拉着那群言官再次站了出来,“如此罔顾人伦、六亲不认之人,请陛下务必治她死罪!”

“死罪!”

冕旒之后,皇帝悄无声息翻了个白眼。

人家状纸都还没呈上来呢!就死罪死罪的说个不停。

他示意鱼茂才去拿萧华臻手中的折本。

鱼茂才刚将本子递到皇帝手上,皇帝还没来得及看完一行字,身旁的长公主忽然拍了拍掌,“传京兆府尹。”

皇帝挑了挑眉,索性将折本合上。

看样子,皇姐还知道萧文慎不少事。

都瞒着他,一个个都瞒着他。

他唇边滑出一丝讥讽的苦笑,很快消失不见。

京兆府尹刘尚,天还没亮就被长公主从自己府里提溜去府衙审结了案子做了记录,又被提溜到金銮殿外候着,一个上午陀螺似地连轴转。

此刻又如同陀螺似地滚进金銮殿中。

将手中的结案记录交到太监手里后,刘尚跪到地上,借着官袍宽袖的遮挡悄悄揉了揉膝盖。

真是累死他了。

都怪那天杀的萧文慎!!

他喘了口气,立即恭谨地高声道:“启奏陛下!臣已着仵作、名医一同查验窦氏尸首,尸首虽已腐烂,但经过查验,最终确定窦氏死于一种西域奇毒!”

“臣到狱中提审了萧文慎近身随从袁盛,袁盛见事情败露,已经如实供认,窦氏乃萧文慎亲手毒杀,无疑!”

皇帝翻了翻手中的记录,片刻之后随手掷到脚下。

“贩官、贿赂,如今还添个杀妻,朕的朝堂之中,竟有如此无恶不作之人。”

“将所有证据提交大理寺!该杀头杀头,该凌迟凌迟!”

鱼茂才接旨去办,皇帝这才又看向还跪在地上、一身素服的萧华臻。

萧华臻低垂着眼皮,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皇帝顿了顿,“昭明郡主大义灭亲,举告有功……”

“陛下!!!”

仍旧是张大人。

他眉目激愤,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同僚身上。

“萧文慎罪该万死,但萧华臻她以子告父,实乃忤逆不孝!如此悖逆之人,怎配居郡主之位!请陛下——”

萧华臻冷笑着打断,“是谁告诉这位大人,我是以子告父?”

“大人,若我不是萧文慎之女呢?”

张大人彻底愤怒了。

“你为了洗脱自己,竟然连自己的父亲也不认了,如此忘恩负义、数典忘祖……”

“忘恩负义?笑话!”萧华臻冷冷睨他一眼,“大人,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就这么急着发难吗?”

她转头冷静地环顾一圈。

触及某人目光时,她的眼皮自动垂下。

然后缓缓将身边的木匣子打开。

众人看清她捧在手中的东西是何物时,已然张大了嘴。

“这、这是什么……这东西怎么能拿到陛下面前?!这是疯了不成!”

萧华臻捧着牌位面朝天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臣女,萧昭,今日在天子面前,要为我父,萧文景,鸣冤!”

仅仅是凌迟,可怎么够?

她要求得恩旨,名正言顺,手刃仇人!

她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