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良看似悠闲地听着电视里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实则一直留神着书房里的动静。
起初是周望刻意压低却依旧难掩急躁的督促声。
“看题!认真看!这有什么难的?”
接着是小鑫带着哭腔的、细若蚊蚋的回应:
“爸爸,我不会……”
“不会就想,脑子是干什么用的?上课老师没讲吗?”
“讲了……可是……”
“可是什么?你就是不用心!专心点!”
周望的声音逐渐拔高,像渐渐绷紧的弦。
他的耐心显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殆尽,语气里的火气越来越压不住。
小鑫的抽噎声也明显起来,中间夹杂着铅笔放下又拿起、练习册翻页的窸窣声响,透着无助和慌乱。
周国良听着,脸上的皱纹像是又深了几分。
他慢悠悠地又呷了一口茶,心里掐算着时间。
差不多了,火候到了......
再让周望这么叨叨下去,今天这题做不做得出来另说,孩子对学习那点本就岌岌可危的兴趣和信心,非得被他爹彻底吼没了不可。
自己的宝贝孙子,还得自己心疼。
儿子那套高压严管的把戏,他太熟悉了。
或者说,太看不上眼了。
在他看来回家这一两个钟头的学习时间,要说完全没用那是瞎话。
但效果绝对有限,性价比极低。
有这个跟孩子较劲、彼此折磨的工夫,还不如让孩子在学校认真学习,回家了就该痛痛快快地玩,放松心神。
这道理跟他当年带新兵蛋子差不多。
训练场上摸鱼耍滑、动作做不到位的,晚上熄灯前少不了加练,这叫补课。
可要人家要是训练标兵的话,哪还需要额外占用休息时间?
有那空闲多睡一会儿,恢复体力精力,第二天训练效果不是更好?
周望现在搞的这一出在周国良看来,压根就不是什么刻苦努力,更像是一种服从性测试。
就是非要看到孩子即使不情愿、害怕、甚至效率低下也得乖乖坐在书桌前,服从他的权威和安排。
这样的方法,又能学到多少真东西?
纯粹是满足他当老子的控制欲。
当年他手底下那些刺头兵,哪个不比小鑫皮实、叛逆?
最后不也照样被他收拾得……
呃,是教育得服服帖帖,那自己靠的也不是蛮干和吼叫。
怎么到了自己儿子这里就只会这一招了呢。
好好的一个孩子,聪明又懂事。
被他养得战战兢兢、畏畏缩缩,这不白瞎了嘛!
想到这里,周国良心里那点因儿子不成熟而起的无奈,又转化成了对孙子的心疼。
他关掉了电视,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书房里的动静显得更加清晰。
周望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怒意:“哭!就知道哭!”
“哭能解决问题吗?这道题今天做不出来就别想……”
“吱呀——”
书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周国良没用力,只是轻轻推开一条缝足够让他的声音平和地传进去。
屋内的两人同时一僵。
小鑫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门口,像看到了救星。
周望则是被打断了施法,极其不耐烦地扭过头。
看到是他老爹,眉头拧成了疙瘩。
语气冲得很:“爸!你又干什么?”
“没看见我正在教孩子做题吗?你别老是……”
周国良根本没接他的话茬,甚至没看他。
目光直接落在小鑫那张花猫一样的小脸上,语气温和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乖孙,碰到难题了?卡多久了?”
小鑫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怯生生地老实回答:“十......十几分钟了……”
“哦,十几分钟啊。”
周国良点点头,仿佛这是件很正常的事:“那也不短了。”
“脑子是不是都有点转不动了?跟浆糊似的?”
小鑫委屈巴巴地点头。
“正常正常。”
周国良笑了:“爷爷有时候想件事钻了牛角尖,也得起来溜达溜达,喝口水换换脑子。”
“等回头再一想,诶,就想通了。”
他这才把目光施舍给一脸不忿的周望,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你也是,孩子都抠了十几分钟了,脑瓜子早木了。”
“你在那儿吼破天也没用,除了让他更怕更懵,还能有什么用?”
“让他出来歇个十分钟,透口气。”
周望气得脸都白了:“爸!你这叫什么话?”
“学习哪能一遇到困难就退缩?现在放松了,前面那十几分钟不白熬了?就得坚持!”
“坚持?坚持啥?”
周国良眼皮一撩,“坚持用已经僵掉的脑袋去做想不出来的题?”
“那叫蠢,不叫坚持。”
“有效的努力叫努力,无效的硬扛叫浪费生命。”
“让孩子歇会儿,是为了待会儿更有效地学习,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你那套除了让孩子讨厌学习、害怕你,还有啥用?”
“再说了,这数学题不会就是不会,想有个屁用。”
“还有点说小鑫呢,老子给你出道鸡兔同笼的题,你一晚上都数不清有多少头多少腿你信不?”
“我……”
周望被怼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
脑海中回想起初中的时候数学考了三分,被老爹追着打了三条街的画面......
“德行!”
周国良说完后不再理他,直接对小鑫招招手:“来,乖孙,出来。”
“陪爷爷去阳台看看那盆花是不是该浇水了,再陪爷爷说说话,就十分钟。”
“一会儿要是还不会的话,爷爷教你怎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