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见信被单独关起来了。
这几天他的可活动范围大幅度缩减。他被锁在了一个单间里,能够出入他房间的人也少得指头都数得清楚。
萧见信短时间内失去了挣扎逃跑的力气。也是因为他正好需要这么一些独处时间来思考。
似乎没有人有权限进入他这间房子,就连送饭菜的人都必须从门下的小隔板递过来。
这肯定是幽禁吧。
旦增去哪了?萧景来做什么?外面的局势怎么样?他丝毫不知道。
大概是三天,萧见信几乎以为自己被世界遗忘了。
但这比流浪时的孤独更难以忍受。因为他知道外面正在发生和他的命运或许息息相关的事情。
他无法再置身事外高高挂起。
更何况,他比任何时候更渴望能有人陪伴。脆弱总是在有顾虑和期待之后汹涌袭来,这是人心无法控制的东西,他倒没有那么坚强到能违背精神本能。
或许,他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萧见信无法传话,送饭的人一言不发,无法挽留,也无法传递任何消息。
苏华盛把他关起来,总得留下一句话,或者来看看他吧?
他开始抗拒进食的时候,终于有人来看他了。
“让我进去。”
萧见信躺在床上,猛地睁开了双眼,因为这道声音而下床,鞋都没穿就准备奔到门前。
但是太激动的他忘了,苏华盛怎么还会允许旦增跟他接触。
门打开之后,萧见信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看见他双眼的瞬间,脸瞬间垮了下去。
失望的双眼扫过陶斯誉堪称完美的伪装,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砰!”
门被狠狠关上,嘈杂的声音吓了萧见信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背后撞上来一堵墙,将他死死缠住了。
这可不是旦增的怀抱,陶斯誉的双臂在他胸前交缠,五指死死掐住他的胳膊,一个宛如人形八爪鱼般令人窒息、无法逃脱的怀抱。
萧见信低头看着这双属于旦增的手——现在的他很熟悉这双手,给他带来快乐的一双温柔的手。
他厌恶地皱起眉头,头也不回道:“陶斯誉你能别这么恶心吗?”
陶斯誉闻言,猛地将他拽过来,摁在门旁的墙上,脸上面无表情,双眼却瞪得极大,瞳孔扩开,这是一种连旦增兽性勃发时都不会有的表情。
一点藏在平静下的癫狂让萧见信心中的警铃疯狂作响。
来者不善。
耳边,响起陶斯誉的声音:“讨厌这张脸,嗯?”
那声略微上扬的嗯,让萧见信无端烦躁,他看向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感到神奇。
明明是同一张脸,为什么在这家伙身上那么讨嫌呢?
萧见信神智开始想念曾经的陶斯誉,虽然他轻浮油腻,但是至少他们当时还能勉强和谐相处,这家伙以前也没这么……疯吧。
这些年压抑到变态了吗?
陶斯誉那双眼睛让萧见信想起改变他命运的那晚。说实话,陶斯誉除了嘴欠,确实没做过什么害他的事情,萧见信甚至开始可怜陶斯誉了。
萧见信吐出一口气,抬眼扫视他的脸,最后盯着他的眼睛道:“变回陶斯誉,行么?”
喷洒在萧见信唇上的呼吸一顿。
陶斯誉猛地拉开了过近的距离,视线凝固在他的双眼,喉结一颤:“……什么?”
想到苏华盛的取代论,萧见信胃里就一阵翻腾。
“陶斯誉,你配顶替其他人吗?”现在该服软的,毕竟陶斯誉这人一直以来想干什么萧见信清清楚楚,但是已经习惯损他,改不掉,就算知道陶斯誉不是自愿的,这话不说出来他也难受。
反正都要受罪,不如嘴上先爽一下。
“别连自己的脸都忘了,我可是记得你那张丑脸有多阴险。”萧见信讥讽。
脸是脸,内里是内里,哪怕把秦奉先的皮套他身上,萧见信都能一眼看出他那黄鼠狼的气质。
他没想到,话一出口,陶斯誉却不动了。
把他说破防了吗?
萧见信没觉得自己很过分,他以前骂陶斯誉骂得更脏,这都算他们为数不多“温情和谐”的时刻。
摁在墙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陶斯誉心脏不停地胀缩,隐隐抽痛,看着怀里这个落于下风却嘴如利剑的人,陶斯誉处在恍惚又清晰、清醒又矛盾的诡异状态中。
“萧见信……”低哑的呼唤从陶斯誉嘴里吐出。
这一句呼喊居然没有那么油腻恶心,萧见信反而不适应。
陶斯誉面皮抽搐了两下,低下头,等他再抬起,俨然已经是他本人的五官。
“我好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了。”陶斯誉眼里流露出一丝碎裂的东西,似乎是渴望,那丝情绪想要钻进萧见信的眼睛里,显得那么迫切。
这十几分钟,他听到自己名字的次数,比过去三年还多。
“还记得我们以前打过一个赌吗?”
萧见信想后退,没有退路,他被陶斯誉突兀的话语惹困惑了,“什么?”
“……”
结果陶斯誉就这么沉默了。
萧见信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困惑褪去,差点被他弄笑了。
这家伙到底来干嘛的?纯玩他?
萧见信咧嘴就骂:“你有什么——”
黑影迅速压来,眼前一黑。
“…!”萧见信一惊,最重要的脏话还没出口就急停在火速闭上的唇缝里。
但他刚闭上嘴,陶斯誉就已经直起了身子,好像刚才是个错觉。
一直捏在他肩上的手松开来,陶斯誉那总是满溢算计和邪气的三白眼转了转,在萧见信锁骨未退的痕迹上停留了片刻,舌尖转了一圈,薄唇弹动:
“北联方面正在施压,他们知道药剂是假的,但是,他们又知道了一个新的线索……”
“说这些……”干什么?
萧见信正想这么问,意识到什么,闭上了嘴,连连刚刚被占的便宜都没想着骂回去了,而是静默而不安地等待着陶斯誉的下一句话。
不知道陶斯誉如何获得了苏华盛的许可和权限,但现在陶斯誉是他唯一能获取外界信息的人。
“这次外交的目的在谁,你明白了吧?”
暗示得这么明显,再不明白他就是白痴了。
现如今,包括萧见信都知道了,北联基地最为知名的那位,甚至是末世前就无比知名的那位,已经许久未出现了,大概率是已经身陷险境。所以北联的目的显而易见——救人。
这在其他基地或许不会出现,但奈何这位末世后所作所为实在赫赫有名,作用等同于基地之父,不救都不行。
加上,不管怎么保密,萧见信这么一个治愈系异能者的信息总会被传出去。所以,北联就有理由派出外交部长来处理这件近期最重要的事。
北方前段时间的确是一阵骚乱,不少心怀歹念的群体不怕世道乱,盼着北联这个庞然大物哪天能解体,让他们分一杯羹。
于是秘密监控着北联的所有举动,这次外交活动,只怕被各方密切关注。
萧见信嘴里一阵苦涩。他的去向,可以说是除了他本人谁都能插手摆弄。
萧见信对这些人性深黑并不陌生,他确定不少人是这么想的。
他想起萧景那句含蓄模糊的话,说将他安全带回北联,现在,萧见信才知道萧景的意思——
萧见信作为至关重要的治愈系异能,身份已经被小范围公开了。他带着外交目的来的第一刻,就知道萧见信的危险处境。
盼着北联崩盘的人只想这次外交失败,苏南不要松口,这个治愈系异能者呢,最好是……死了。
那些人,宁愿谁都拿不到,也不想别人获取这份力量。
陶斯誉继续道:
“北联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他们早就派兵在基地十公里外操练,要么和平外交,要么,炮舰外交。”
“……”萧见信大脑快速运转起来。
难怪,一来就在别墅外面差点打起来了,两边都心思深沉老谋深算,等着他一出门就抓起来。
这么说来,他和旦增怎么都跑不掉。
“我的异能已经被药物人为激化到极限程度,基本可以复刻一个人所有体征,包括异能。脸可以一直不变,异能复制最长的一次大概是可以断断续续使用一个月。”
陡转的话题让萧见信皱起眉头,尤其里面好几个词都显得不太美妙。
陶斯誉摸了摸自己的脸,在萧见信的眼中看着自己的脸庞,轻声道:
“萧见信,我的任务,就是成为'旦增',寸步不离地保护你。几天后,你会出现在外交宴席上,我当然要尽力保护,防止有人刺杀你,但是……
如果你自己跑了,我无能为力。”
陶斯誉话里有话,萧见信不傻,他听懂了。
萧见信喉头一动,“那旦增呢?”
陶斯誉居然真的可以替代旦增,哪怕是有时限。那旦增本人会如何?
陶斯誉直白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我不知道。萧见信,你什么时候成了会为别人着想的人了?你不是洋洋得意自己是苏总手下自私的毒蛇吗?”
他的意思是,让你跑你跑就完了,问别人干什么。
萧见信正在消化新的信息,听见这话,不假思索道:“那你又是为什么来跟我说这些?”
来向我透露,帮我逃脱。
我不信我跑了你在苏南还能全身而退。
陶斯誉,你又是因为什么在替我着想?
因为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们都不是为别人着想的“好人”。
两位曾经共事的恶人对视着。
只有对自己有利,只有自己想做,才会去做。
而这句话让陶斯誉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盯着萧见信。
那目光似乎是在看很久远之前的回忆。
陶斯誉走了,萧见信单独坐在房间里,消化着巨大的信息。
他刚刚才知道,陶斯誉和他打的那个赌是:
“看看我们两个,谁会先死。”
这个乱世,谁知道,谁能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