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站住了。
炉火一落,院子一静。
方闯看着他们。
“这就是清魂堂的第一课。”
“没有道理,没有图解,没有术法。”
“只有你们和火。”
“你们和火站成一对,你们熬过去了,那你们就是我们的人。”
“你们熬不过去,那你们以后只能在坊市里卖丹皮。”
“记住——”
“你们不是来看我方闯炼丹的。”
“是来看你们自己,能不能把命烧出一点魂头来。”
“清魂堂不是来泡粥的。”
“是来下锅的。”
清魂堂第二天一早,炉室门还没开,十五人就在院子里站成一排,没人说话。
不是怕,是压根没人敢开口。
昨天那三阶火烫完,他们已经知道这堂的规矩——不是你想听什么就教你什么,是你能撑过多少火,才配听一句。
钟芷走过来,往他们面前一字排下十五张矮凳,每张凳上放了一样药材。
蛇胆粉、幽兰末、藏魂芝、炼识草、破气银根、稳魂露、熔灵砂……
“你们看清楚了。”
“今天不是看火。”
“今天是看药。”
“不是让你们背药性,也不是让你们记书上写了多少克配多少滴。”
“你们要学的是,什么药能下火,什么药会炸炉。”
“这些药,一样一样都能炼成丹,但也一样一样能烧死你。”
“你们要记得,方堂主说过。”
“药不上火,火不识人。”
“你只看丹谱,永远不知道这一撮药,扔下去以后是出丹,还是出事。”
方闯这时候才从后院出来,身后跟着个弟子,是昨天站得最稳的白巡。
他走到第一张凳前,抬手捏起那撮蛇胆粉。
“这东西你们都听过,清魂丹第一主材。”
“你们坊市买的一两三品丹,基本上八成都有它。”
“但你们知道它最怕什么吗?”
“怕火太小。”
“你以为它猛,你想慢慢来,稳着点烧,结果药在里头闷着,化不开,反而炸成气。”
“你想对它温柔,它就给你翻脸。”
“这种药,天生就得硬压。”
“你要是火不够大,它就把你一整炉炸成糊。”
他把那撮粉直接丢进了身边准备好的小炉。
啪地一下,火焰翻起三尺。
“这叫药性。”
“不是书上那几行字,是你真丢进去,火真烧上了,它给你回什么劲。”
他又走到第二张凳前,捻起幽兰末。
“这个跟蛇胆粉反过来。”
“你要是火大了,它直接化成气,连点渣都不留。”
“你得慢熬,小火慢炖,一点一点调。”
“调到它出气,不焦、不散,才是对的。”
“这俩药放一炉里,你就得死抠时间。”
“慢了糊,快了炸。”
“所以你们以后别问我配方。”
“配方告诉你也没用。”
“你要会调火,会看药。”
“才配谈炼。”
他一边说,一边让白巡挨个示范。
每次抓药,火温都不一样,药入炉反应都不同。
那一炉炉火,就跟表情一样,一下翻,一下压,一下跳一下闷。
沈璧站在队尾看得手心发热:“我之前从来没这样看药过。”
旁边一个弟子问她:“你之前怎么学的?”
“看丹谱。”
“你现在还敢看了吗?”
“不敢了。”
“我连炉盖都不敢自己掀了。”
方闯收了手,把火灭了。
“这堂课讲完,回去你们每人抄一遍今天配的火线。”
“不是写字,是画图。”
“你看不出火的性子,你别说你在炼丹。”
“你那叫投命。”
“清魂堂不教投命的术。”
“我们只教一件事。”
“什么药该配,什么火能出。”
“你们只要能做到这两点,其他什么药典、什么丹录,全是废纸。”
他转身回炉室,扔下一句。
“明天,给你们配第一炉试练丹。”
“能烧出颜色的,就留下。”
“烧不出颜色的——”
“给我带粥碗,滚粥房。”
“先从锅里练回来。”
清魂堂第三日,清晨没鸡叫,粥房就先开了锅。
院子里十五人站整齐。
昨天抄完的火线图铺了三案桌,钟芷一张张翻过来,看得头皮发麻。
不是写错了,是没人敢写得太快,全是乱线、反线、折回线,连最稳的白巡也画得像在描山路图。
“画火线画成迷宫,你们是真想从炉里跑出来吧?”
“你们这群人啊……现在要真扔你们进一口真火炉里,怕不是当场给我哭出水来灭火。”
没人说话。
沈璧低头咬着牙,她昨天试着画火,但画着画着就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药下去那瞬间炉子是左跳还是右闪。
她不是不会,她是压根没看。
她那时候光想着“别炸”,哪顾得上火线。
方闯坐炉前,没翻图,只是盯着那口老炉子。
炉盖还没掀,他却已经开始讲。
“今天你们每人分到的药包只有一份。”
“我亲手配的,一炉只够一人试一次。”
“你们谁要浪费,我今天就收炉。”
“什么叫烧出颜色?”
“不是你把火开到最大,看它亮不亮。”
“是你得控制火温在合适段位,让药的味和气往外顶,不闷不涌不浮。”
“火烧得对,丹液翻出来时自然带色。”
“你们今儿不是来炼丹,是来找火。”
“找火线,找气点,找你手的那一瞬稳没稳住。”
“炼不出没关系。”
“但你给我炸了,我就让你搬炉盖回粥房。”
白巡第一个上。
他接过药包,先闻,再捻。
火起时他不急,一点点调,一口老炉压着,火线歪了两次,被方闯一脚踹了一下炉腿才纠回来。
整炉烧了足足一炷香,炉子冒出一缕淡黄烟。
钟芷看得眼睛都快瞪直了。
“居然出了气色。”
“还不是爆出来的,是熬出来的。”
沈璧紧跟着上,她手法比昨天稳了不少,但到了最后那一下收火时,手一抖,火线断了。
炉子没炸,但烟变青了。
“偏了。”
方闯走过去,看着她那炉。
“你后面那一捻多了一成力。”
“灵芝沉了,药浮不上来。”
“你收火收得急,这炉只烧到七成。”
沈璧低头:“是。”
“但没炸。”
“没炸你就该感恩炉底灵符刻得深。”
“你下回手再这么抖,你直接去画符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