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师父慧圆禅师返回京城后,还不等徐景行有所休息,平复心境,尘世间的些许琐事,就已逐渐开始重新进入他的感知当中。
这一日,承安侯府派人传来消息,说天气骤变,秋姨娘略感不适,徐景行闻言,当下便收拾了行李同师父慧圆禅师通报后,返回承安侯府,去照顾生病的秋姨娘。
京城,在他外出游历归来后,依旧繁华,骑马走在车水马龙且熟悉的街道上,徐景行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周遭的热闹与他内心的宁静,已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到一家名为金满堂的珠宝楼后,徐景行思索了片刻,下马入内为秋姨娘挑选几样小巧精致的饰品做礼物,而后他无意中听到几个穿着体面的妇人,闲谈的话语间飘来熟悉的字眼。
“……可不是嘛,当初都说苏家五姑娘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谁能想到……”
“嘘……小声点,听说她婚前出了点岔子,导致名声大降……”
“不过也是她太过心高气傲了,她不过京中小小侍郎家的庶出姑娘,竟妄想着要祁王府的正妃之位……”
“这位也是厉害的,王妃之位最后虽没到手,但还是让她以夫人的名份成功坐上花轿子嫁入了祁王府。”
“什么花轿啊,我听说啊,她就只是被一顶小轿从王府侧门给抬进去的,而在她入府后没多久,王府就用正妃仪仗将祁王妃给迎进了门……”
“唉,真是世事难料啊,当初多少年轻公子追捧她,如今在王府后院,怕是日子也不好过哦……”
徐景行闻言,眉头微挑,不曾想只是少了他这个工具人而已,那女主苏婉秋直接从王妃待遇降到连侧妃都不是的夫人,还是随便一顶小轿抬入的王府,不过听得故人消息对他来说,只是一场偶然,他心中既无幸灾乐祸也无同情惋惜,只是一种淡淡的了然。
买完礼物后,徐景行并未停留,而是直接返回了承安侯府,在侯府中,哪怕他不主动开口打听,他也能被动知晓女主苏婉秋一事的后续,就如他先前所想那般,苏婉秋身份太低,哪怕她成功与祁王发展了一段感情,在夺嫡之战开始后,没有背景与人脉的她帮不了祁王,如此,她便也当不得那祁王妃。
若非祁王对她是真有一丝情分在,愿意纳她入府,不然这个仪式从简没有册封且地位低微的夫人名分,她都不一定能拿到。
得知主线剧情的变化后,徐景行坐在自个院中的石凳上,沉默了良久,夕阳的余晖洒满庭院,温暖而宁静,他的心中,也宁静安然,在夜幕降临之前,他缓缓抬起右手,看着自己掌心清晰的纹路,仿佛看到了那曾经缠绕上来如今已消失无踪的剧情线与命运线。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徐景行忍不住轻声诵道。
说实在话,此时此刻,徐景行很庆幸自己当初失忆之时做下的入大相国寺借住的选择,庆幸自己当时坚持了下来没有被剧情控制,更庆幸自己得遇明师,指引他看破一切虚妄。
苏婉秋的遭遇,再次强化了他的道心,红尘俗世中的一切名利情爱、地位尊荣,皆是无常变幻之物,不可依恃,唯有追求内心的觉悟与解脱,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
王府深院,一方狭小却布置得极力维持体面的院落内,苏婉秋也就是祁王府的苏夫人,正在对镜自照。
镜中的她,容颜依旧美丽,却失了往日飞扬的神采,眉宇间更是凝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与憔悴。
她身上所穿的衣料虽仍属上乘,但款式已非最新,首饰也简单了许多,与昔日众星捧月的时光相比,已是云泥之别。
此刻她的心腹丫鬟脚步轻轻地走进来,低声在她耳边禀报道:“夫人,外面,外面都在传,说大相国寺的慧圆禅师,前些日子带着承安侯府那位五公子徐景行游历归来了。”
苏婉秋闻言,把玩玉簪的手微微一顿,而后轻声嗯了一声,表现得一副十分不在意的模样,然而徐景行这个名字像一根尖刺一般,猛地扎进她已近乎麻木的心湖。
“徐景行?!”
忍了又忍,苏婉秋最终还是没忍住,咬牙切齿道,与此同时,她倏地转过身来,眼睛里迸发出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错愕,随即便迅速被自己心中压抑许久的怨恨汹涌而上,掩盖所有。
他竟然回来了?!他竟然还敢回来?!无数的念头和情绪,如同毒藤一般,在苏婉秋心中疯狂滋生缠绕着,滋发强烈的怨恨与归咎。
“都是他!若不是他当初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对我疏远冷淡,装病避世……”其实,苏婉秋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身世背景比不得京中其他贵女,但她心底怨恨徐景行的念头,还是如毒火一般,时刻灼烧着她,“若不是他后来干脆一走了之,音信全无,我身边,又怎么会突然少了那么一个得力且忠心不二的助力?!”
苏婉秋固执的认为,如果徐景行当初留在京城,她绝对会得到他的倾慕,这样,他就会在最关键时刻,以自己承安侯府以及慧圆禅师的关系,助她成事,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人施舍着得了个低微的夫人身份。
“他还回来干什么?我在这里如同囚鸟一般,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夫人,连侧妃都不是,要看人脸色,受尽冷眼,而他呢?他倒好,跟着那个老和尚在外面游山玩水,如今回来了,还能得满京贵族的恭敬,他凭什么?他凭什么那么轻易就能置身事外,而后活得如此清静?!”
苏婉秋始终觉得,徐景行就该对她倾慕而后守护她,这也是她理所当然该享受的一种资源。
然而徐景行的抽身离去,在苏婉秋看来就是一种背叛跟抛弃,种种情绪混合着她目的没有达成的失败感,全部转化为了对徐景行的怨恨。
在怨恨的最底层,其实苏婉秋已经察觉到到初徐景行对她是有多么的不待见,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她用更强烈的怨恨和自尊给压了下去,她绝不能承认是自己当初感知错了,绝不能承认徐景行他从始至终都对她无感,她只能将一切的不幸,都归咎于他人。
越想心绪越不安宁的苏婉秋,猛地将手中的玉簪拍在梳妆台上,发出一声脆响,吓得丫鬟浑身一颤。
“他又回来做什么?”苏婉秋的声音也变得极其冰冷,更是带着刻骨的讥讽,“是回来看我的笑话吗?还是说我如今这副落魄模样,更能凸显他皈依佛门,是有多么超脱吗?”
想象着徐景行如今更加沉静更加置身事外,仿佛早已看破红尘的模样,苏婉秋更是忍不住在心中咬牙切齿的咒骂他,“伪君子!懦夫!若不是你临阵脱逃,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