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瞳孔微缩,脸色刷地白了,连呼吸都一滞。试图给自己找一个合理解释,却发现任何一个答案都显得苍白又虚弱。
九尾终于忍不住,从她体内跳出来,声音炸开:
“别听这小鬼胡说八道。巫族那小子与鬼王签订了灵魂契约,而他又给你下了共生蛊。现在大家是捆绑得死死的,谁死谁疼!否则……就凭老骨头跟我的世仇,早在他被放出来的时候,就撕得你连骨头都不剩了。”
谷青洲摇头失笑,轻啜一口茶,唇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揶揄:
“啧。没意思。唬她一下而已,想让她担心担心。”
“那他去哪了?”萧钰执拗地追问,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脆弱。
谷青洲终于收了笑,眸色渐冷。他指腹一转,轻敲茶杯:
“不知道。可能力量耗尽,沉睡了;也许自知争不过我,像’萧钰’一样……逐渐消散。”
那一瞬,萧钰脑中一片轰鸣,仿佛世界倏然失去了色彩。她睫毛颤了颤,却死死咬着唇,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早就该预料到的——穿越、借身、同体共命,哪一样不是在向天讨债?
她曾幻想过,如果有一日能回到现代,或许还能在那片熟悉的钢铁丛林里,与他再度相逢。
可她没想过,真正残酷的结果,是此刻明明身处一屋之内,他却先一步,天人两隔。
白衍初不是说,他们所处的世界是本男频小说么?
男主死了,世界观为什么不崩塌,天道为何不干脆裂开?!
这种无法与人说的内耗,令她此时无比抓狂。
她盯着谷青洲的眼睛,目光凌厉,想从他那张熟悉的脸上,扒下不属于白衍初的那层皮。
空气仿佛被凝固了。
半晌,她终于低声开口:“你不打算把身体还给他了,对吧?”
谷青洲没有回应。
他只是垂下眼睫,手指拂过茶盏边缘,那副模样,像是默认,又像是漠然。
沉默,就是答案。
萧钰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整个人往椅背里一靠,冷笑了一声:
“呵,好啊。原本你就不是他……也并不打算装一下。”
“晓晓,你这么说,我很难过。”谷青洲忽然出声,抬眼望向她,眸色如寒潭般幽深,“你心里明白,有些事,他做不到,也不敢做。而我……不一样。”
萧钰嗤笑出声:“哪里不一样?你即便是谷青洲,不也顶着白衍初的皮囊?”
她是真的不懂,他哪来的底气?
不过是黄泉路上走过一遭的人,难道他们没走过吗?!
若论轮回之苦,他们谁也不如白衍初那本尊,一次次死在崩坏的剧情里,天道覆灭之下,那才是最残酷、最清醒的磨砺。
“你们来自……太安稳的世界吧?”谷青洲语气低缓,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审判,“很多事,你们狠不下心,也下不去手。”
萧钰神色一怔。
那句话像是一根细针,挑破了某层不愿深触的窗纸,风一吹,疼得人不知所措。
“所以我不是替代他;”谷青洲轻声道,声音近乎温柔,却带着一丝逼人的固执,“我是替他,做那些他不愿、不敢做的事。”
“别把私欲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萧钰猛地打断了他,嗓音里透着清冷的讥讽,“你想要的,无非是这副身体、这段情感,可能还包括……我。”
空气骤然沉了下来。
她很少如此直白。甚至连“喜欢”这个词,都不愿承认,只是轻轻地,把它戳破了。
谷青洲怔住了。
他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像是骤然裂开的镜面,一寸寸崩碎。
震惊、痛楚、不甘,甚至还有一丝难堪——就像一个多年来小心翼翼藏好的秘密,终于被撕开丢在光底下,而那个人,却看也不看一眼。
萧钰却没再给他反驳的机会。
“青洲……哥哥,”她的声音很轻,却冷得像雪,“可我欠你的是命,与情爱,并无干系。”
这声“哥哥”他盼了许久,却没想,竟是在这般情景下,从她嘴里说出,宛如从他心口刃出的一刀。
她站起身,眼神彻底冷了下去,像是真的一刻也不愿再与他共处一室。
那种决绝,是抑制许久的压垮,是终于崩溃的情绪反噬。
可就在她转身的一瞬,身形又微微一顿。
愧疚与愤怒缠绕,某种不甘的温柔,还在垂死挣扎。
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放过自己,又像是为了给他最后一丝体面。从袖中取出一只细瓷药瓶,随手丢在桌案上:
“金创药,挖的是心头血,别硬扛。”
门被风轻轻推开。
她的背影决绝、冷清,步伐坚定,却又藏不住某种细密柔软的缱绻与不舍。
谷青洲盯着那瓶药,指尖微动,却终究没有伸手去碰。
他怔怔地看着,像是在看什么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嘴唇动了动,喉头哽住,最后只是低低地喃喃了一句:
“你是舍不得他……还是,舍不得我呢?晓晓。”
可惜,她已走远,再听不见了。
他终于低下头,脸色像被抽干了血色,原本清润的面庞,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那一瞬,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隐藏的东西,其实她是知道的,只是未曾接受过。
而他以为,自己可以等到;却忘了,喜欢从来不是强留,而是对方愿不愿意给。
萧钰在情爱方面,并非缺根弦,只是“喜欢”,与“不喜欢”的本质差别……
三日后,宫中朝见。
金銮殿前钟鼓齐鸣,百官罗列于丹墀之下,拂晓初照,映得金瓦琉璃辉光潋滟。
宫人肃立,禁卫森严,天子高坐龙榻之上,神情惬意。
灵水之案,牵扯三国间的外事往来。如今在短短几日内便告结,巫祸的术士一众被押入诏狱,灵水镇的百姓也得以安抚。
云梦楼擒贼破阵,未损半兵,尤以“白衍初”为首,功绩赫然。事情做得漂亮,君心大悦。
太宗心情极好,放眼望去,见立于殿中的青年青袍微扬,仪容清峻,一派从容。
他并不站在云梦楼诸人之列,而是随萧钰立于前头,分明是一同受召,却似被单独请入。
“你便是云昭郡主身边的天刹——白衍初?”太宗目光略过萧钰,落在那青年身上,“汝年少初至,却能剖迷解困、擒拿妖术,可谓非常之才。”
“臣不敢当。”谷青洲顶着白衍初的皮囊,俯身跪下,将恭谨演绎地恰如其分。
身侧的萧钰躬身行礼,未等陛下再开口,已先一步开了腔:
“此番灵水之变,全赖白衍初一人力挽狂澜。若非他断阵封锁、布网擒贼,只怕我等连镇中百姓都保不住。”
萧钰声音不高,却语句分明。
她一字一句地将功劳尽数推给了他,连带着云梦楼本身,都淡去几分。
朝堂下的几位老臣交换眼神,心下皆有计较。
萧钰此番推举,明面上是举荐贤才,实则像是在“拱手相让”——将一个极可能扶摇直上的人物,直接送到了陛下跟前,未免太大气了些。
然而再看那位云昭郡主淡定沉默,任由众人如何反应,她都不会再参与争逐。
谷青洲微不可察地侧过脸,望了她一眼。
而她神色恬淡,不见一丝邀功之意,甚至连谷青洲微微偏头,望来的目光,也冷静地避开了,仿佛那人只是个她“恰好认识”的同袍。
太宗眼中笑意渐深:“郡主此言,倒令朕惊讶。朕听闻云昭也是孤身入阵,先行断了那妖孽的后路,破了阵眼——如此英勇的’辅助’,大辽百年来也未曾有过。云昭,这是在谦让?”
“此次灵水案,功在白衍初。我不过从旁协力,万不可将功劳错记。”
“若非他洞察阵局、先封后破,我等不知要损多少兵将。臣不过略有支援之力。”
她停顿了片刻,压着纤细的脖颈,声音更轻:“回陛下,您知臣并非谦逊之人。该是我的功,我自然会领;可若不是我的,我断不敢夺。”
她顿了顿,语气平平,却分外清晰:“云梦楼上下,将才济济,若人人拼了命立功,到头来却都记在我一人头上……那将心怎安?若让他们觉得,无论谁出力,到最后都是‘云梦楼的功’,都是‘萧钰的功’……那云梦楼,还怎撑得起江山社稷?”
太宗听罢,眉宇舒展,笑意更深,轻叹一声:“好一个‘将心怎安’。”
他似是漫不经心地抬手抚着龙案:“能识功、不居功,能护人心、不争虚名……云昭这般领兵之道,朕甚是放心。”
看来,萧钰今日是铁了心的要给他揽功勋,太宗倒也乐意给这顺水人情。
太宗话锋一转,似闲闲道来:
“如此破阵擒敌之功,岂能空留?白卿家虽归于云梦楼,亦是我大辽之臣。此番领阵有功,着记‘龙虎榜’一等战功,赐金百两,玄甲一袭,佩征西副将印信,暂随云昭郡主节制,调遣自如。”
话落,殿上静了片刻。
这“龙虎榜”乃是太宗亲定战功榜,入榜者皆为朝野所识、军中所服;而“副将印信”虽为副,却也是封疆用人实柄之一。这等赏赐已是极重,既给足了颜面与实权,又巧妙未触云梦楼嫡系之防线。
萧钰未动,谷青洲却已躬身伏地,朗声应道:“臣领旨。”
声音清冽,语气坚定,却不见狂喜,只一丝压抑的克制与恭敬。
太宗含笑,似是满意他的分寸,又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白卿入云梦楼不过数月,便有此等战功,将来若自成一军,当可比肩郡主,既萧卿推举于你,你可有心留朝?”
殿中一时静极,许多老臣眼角都微微动了动。
谷青洲抬眼看向太宗皇帝,又微微一顿,侧首望了望那站在他前方、背影挺直如兰的女子。
她仿佛将所有锋芒都藏起,留给他一个被托举的位置。
他神色复杂,拱手低声道:
“启禀陛下,臣原在民间游学,因缘际会加入云梦楼,承蒙郡主不弃,方有机会一试威力。臣愿随郡主号令,所行皆为云梦楼之责。臣所学所能,皆郡主所授,不敢僭越。”
话一出口,众臣心中皆是一凛。
话说得“忠、谨、柔、顺”,甚至带了点誓死追随的意味。
太宗闻言微微一笑,视线从二人身上移开,道:“好。云梦楼年轻一辈,能有白卿这般识大体、居功不傲之人,实属难得。”
他语调不紧不慢,略带感慨,“既有能破敌安民之能,又不忘主将之恩,忠心耿耿,毫不自矜。郡主教人有方,云梦楼新起之秀,后继有人,朕心甚慰。”
这话一出,既夸了“白衍初”,也将萧钰的带兵之德一并笼入,落在众臣耳中,只觉这二人分进合击、主辅分明,倒真有几分“将相之姿”。
谷青洲闻言,只低头答了一句:“臣不敢当圣誉,唯愿为郡主效死力。”
众臣一时纷纷颔首附和,殿中气氛温和,却又有种说不清的暗流渐生。
而萧钰垂目低头,面上无悲无喜,唯有指尖轻敛。
好一个”效死力”,这几日光阴过去,却听来分外刺耳。
她本就不喜官腔,换了白衍初自然是嘻嘻哈哈地帮她揽下;换了谷青洲,倒是与太宗皇帝一来一回,“好不热闹”。
嘉奖与军功后,还要有一分钳制。
耶律屋质微笑着上前,“坏人”他来做。
“陛下,白副将的确是可造之材。只是——”耶律屋质斜睨一眼“白衍初”,笑容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温和。
“只是?”太宗挑眉。
“云梦楼此次未经朝议,擅入灵水,误伤阵眼,差点引动山川震动。若非那为首的术士临阵脱逃,后果不堪设想。”
“白衍初”还未开口,萧钰已道:
“此事,与白衍初无关。是我决定先行。另外,没能抓住五显教的玄风子,令他跑了,确也是我失察,臣甘愿受罚。”
太宗转眸看她,半晌才哑然失笑:“你倒是护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