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堂主一向说话豪爽,声如洪钟,那几位导师也笑着望向她,显然都对她并不陌生。
萧钰停住脚步,望了眼名册,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名字。几行字迹,仿佛就能看见那些年轻面孔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的模样,热烈、稚嫩,带着她曾有过的锋芒。
但她终究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这伤未好,带人恐怕拖后腿了。”
“唉,你就是太谦虚。”乌堂主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但也没多劝,只挥了挥手,“那你记着,什么时候手痒了,来演武场走一圈,不论是指点人,还是拆阵,我们可都等着你这把老刀复出呢。”
“那就先放着锈吧。”她轻声笑答,拱手作别。
阳光照进她的眼中,映得那双瞳仁泛出淡琥珀色的光。
她一步步向云梦楼深处走去。这里依旧是她熟悉的地方,日子如水,众人各安其职,世界平稳而正常。
可她心底却知道,有些东西悄然变了。
她不再只是“楼主之女”或“少楼主”,她背负了太多秘密与过去,那些东西像一层不动声色的纱,轻轻遮住她同这片天地的距离。
她走得慢,像是不舍,又像是在等待什么。又或者……只是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不知不觉,脚步就绕进了风堂。
这一带平日里多为任务执行者歇息、整备、议事之所,院墙不高,藤萝垂垂,爬到窗檐上,将整座小堂笼进一派静雅绿意之中。
午饭时间刚过,风堂一反往日的肃穆,竟传出一阵阵轻快的笑声。随着她悄然靠近,听见堂内诸人说笑的声音愈加清晰。
“你说你一个人……真的就站在葬剑山庄那鬼地方不动了?那阵里寒气都快结冰了吧!”
“陆叁不动是对的,他那时候若走错一步,玄月剑还不得飞出去咬他。”
“左玄你少瞎说,我看是陆叁根本吓傻了!”
“说你哥你还不服?”
萧钰悄悄地倚在门外的阴影里,没出声,任由那片笑语拂过耳畔。
堂中那几人她都认得,左玄左白一向是风堂里最活跃的两兄弟,虽修为不及苍岚,却胜在默契和胆大;他们对陆叁一向亲近,三人一同执行过不少任务,早就结成过命之交。
此刻正围着陆叁说着什么“玄月剑”的事,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乱插着。
而陆叁本人则端坐在下首,面无表情,唇线紧抿,像个早已习惯被打趣的雕像。只不过眉眼间仍透出一股清贵冷意,即使被拿来做笑料,也不显狼狈。
“我当时若真是吓傻了,你现在怕是只能在祖师堂上给我上香。”他淡淡地接了一句,语气如常。
一言既出,左玄当场“呸”了一声,扑上前要同他打闹,被左白一把拉住。
“别乱动,他伤还没好。”
“我就是给他捶捶肩。”
“你不如捶你自己。”
一旁的苍岚抱臂倚在立柱上,看着他们打闹的模样,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像个纵容孩子的兄长,轻轻拍了拍陆叁的肩,道:
“你小子这次立了大功,也长记性了。往后不管是修剑还是修人,冷是冷不出结果的。命保住了,还得学会喘气。”
陆叁没说话,眼神却略略动了动。
萧钰站在角落里,望着这一幕,眼神柔和了几分。
风堂之人大多外出任务奔波,回来便是抱伤,是疲惫,是千里风霜中的沉默。能在这个午后放松言笑,不靠谁刻意维持,而是靠彼此的信任和熟稔。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苍岚身上。
那人个头高大,气度沉稳,虽不擅言辞,却每每在弟子们最狼狈的时候站出来。
他处理事情向来妥帖,不好争功,做事一板一眼,难得今日竟也笑得轻松。尤其是那一记拍肩,没有命令的姿态,却让人心甘情愿服气。
她忽然认真地想,风堂若是少一个称职的主事之人,也许,苍岚……
她歪了歪头,思绪渐沉,眼神却未收。同时,忘了自己这身气息虽已淡至极微,终究瞒不过某些人的直觉。
“少楼主?”
苍岚忽地出声,语气不重,却稳稳传入堂中众人耳中。
那几个兄弟闻声一愣,纷纷转头朝门口望来。
萧钰轻轻挑了挑眉,从柱影后走出来,眸光潋滟地笑:“原本是路过,没打算惊扰各位。”
左白咧嘴笑:“哪儿的话?!您来得正好!听说玄月剑跟白衣剑是一对啊?啥时候有机会能让我们见识见识,双剑合璧啊?”
陆叁原本靠在窗边,一只手搭在长凳背后,那瞬忽地僵住。指节在木面上一滞,缓缓收拢。他眸色暗了暗,背脊轻轻一震,却没出声,只是余光掠过前方那道熟悉的影子,眼底像积了些沉雾。
苍岚却一巴掌拍在左白的后脑勺上,将人挥了个铿锵:“说什么呢?!注意点言辞——”
左白捂着头,一脸委屈:“不是,我哪里说错了?师父与徒弟的剑,是双剑合璧啊?!”
余光里,萧钰明显感觉陆叁的肩膀绷紧,撩着眼皮偷偷瞄她面容的喜怒。那目光来得快,收得也急,仿佛只用一瞬就想判断她此刻的心意。
她不动声色地淡淡一笑,唇角略挑。目光扫过堂中众人,绕过陆叁,却在他身前顿了一瞬,似是无意,又似刻意。
她慢悠悠接话:“双剑合璧也好,斗剑论招也罢,哪样估计你们暂时都看不到。我这伤还未好,全靠陆叁替我撑场,怕是得叫兄弟们再等等了。”
她声音轻,语气像春水划过石面,没什么锋芒,却偏偏让他脊背绷得更紧了几分。
左白正要再说,忽然想起萧钰之前重伤,鬼门关上捡回的命。嘴巴动了动,竟收了声。
气氛略微顿了一拍,倒是左玄接得巧,笑着打圆场:“那就等少楼主伤好了,风堂给您设个台子,到时师徒比剑,弟兄们可得学着点正经章法了。”
众人便顺着他的话头接起哄来,说要凑份子请评审,又说这回可不能让陆叁耍赖。
陆叁坐在角落那处,面无表情地端着茶盏,却一直没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