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溟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语调像劝,又像叮嘱:
“晓晓,记住。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同样也会有情意。”
萧钰弯唇一笑,目光却深了几分,忽然话锋一转:
“阿耶,你觉得谷青阳这人,靠得住吗?”
萧溟微微挑眉,语气不动声色,却藏着试探的意味:“你这是……动什么心思了?”
她抬眼看他,眼中一片平静,语气如水:“我打算,把妹妹许给他。”
这一句,说得像是早已在心中权衡反复,只待父亲点头。
萧溟手中杯子微顿,酒液晃了一晃,他望着她,没有立刻说话。
风吹过长街,吹动她发丝,也吹乱他心头那点旧日伤痕。
他知道萧钰不是随口一提婚事的人,她这么问,代表她心里,早已给了谷青阳一个评价。只是这婚姻,不仅仅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私事,更关乎云梦楼、关乎家门、关乎未来。
而她,在风口浪尖上饮酒,眸中藏着霜雪,也藏着责任。
他忽然有些心疼。
“你这是想好未来的退路了?”他终究开口,却语气温缓;“青阳,那小子愿意么?”
萧钰却望着他笑了:“我家兰朵儿意愿为先。至于谷青阳,若不愿,我就打断那小子的腿。”
父女对视,都笑了。
那笑里,是酒意,是风声,更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信任。
今夜风凉,却不寒。
月色如洗,映出两道剪影,靠得很近,很静,好像又回到多年前,那些父女一同仰头看星星的夜晚。
……
春末夏初的天,风一日比一日热。坊间巷口的茶楼里,生意却格外红火。
三层的画阁茶肆,最受欢迎的竟不是香茶点心,而是楼中那位说书先生的“天下事”。
“说的是谁?说的是那巫族要卷土重归人世。啧啧,旧仇未了,新怨又起。‘巫族少主归来,九州将血债血偿’!”
有看客问:“先生又要讲巫族了么?没意思,没意思。昨日说了半天,没个所以然,谁知道那巫族少主长什么样,是不是真实存在。先生莫不是听从九州那边的臭道士,为了拉仇恨,胡扯的吧?!”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说个有意思的。大伙儿想听咱们大辽的故事。”
“是呀!先生,昨天你还允诺说今日要将骷髅神现世呢?咱们就是冲着这个来捧场的。说这个——”
说书人笑了笑:“行!那咱们就说骷髅神。”
说书人翻手掏出一卷破旧残简,重重往案上一拍,吓得前排的茶盏都抖了一抖。他压低嗓子:
“哎,诸位听好了啊!那日,是东辰边境,天还没亮透,雾气沉得像煮沸的锅底水,连前头马蹄都瞧不清。官兵不敢动,商旅也不敢行路。据说那北院的宵小起兵,试图扰乱两国边境和平,死了许多将士……”
“可就在北院宵小在遗址附近耀武扬威之时……金光符咒乍起,天雷滚滚,劈在遗址黑石碑上!”
说书人双掌一拍,身子猛地一挺,把楼里听众都吓得抬起头来。
“那碑啊,是五十年前战乱后竖下的。碑文说那地方,埋着的是咱木叶山古巫族的旧城,已被皇命封印。可那一道雷打下去,碑裂了,地动山摇,山林之间竟升起一座城影,黑雾中隐隐约约看见了残垣断壁、石柱宫阙,还有……千百个影子游走其间!”
“吹牛的吧?八成是风沙大,这群将士迷了眼——”有人不信。
“迷眼?”说书人冷哼一声,“迷得了眼,迷得了命么?你去问问东辰边营那些将士,当时谁还敢靠近半步?就说领兵的那位张将军,腰上挂着金符兵权,往前踏一步,立时口吐黑烟,活活吓得魂飞魄散!”
听众哗然。
“而那时候,”说书人压低声音,凑近前排,“雾里有人影显现。先是一只白骨手臂,从破碎碑下探了出来,指节森森,寒气逼人。紧接着,风乍起,那雾中竟走出一具……骷髅神!”
他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
“只见那骷髅神披着青铜战甲,头颅嵌着夜明珠,空洞眼眶里却燃着幽蓝鬼火!它高足丈余,肩扛一杆断骨战戈,走一步,地上便裂一道痕。”
众人屏息。
“可它不是独自来的。”说书人忽地一顿,压低嗓音,“在它身后,走出个青年。一身白衣,外披猩红斗篷,面色清冷,眼里却像藏着千年的恨。雾气见他便散,鬼火绕他而行。他没说一句话,只轻轻抬了抬手。”
“然后呢?!”有人急得催促。
“然后啊,那骷髅神竟就跪了下去!”说书人一掌拍桌,声音震天,“山林为之震动,荒原为之低头!他像是唤醒了什么远古的契约,那一刻,所有北院兵马都动不了了。将士战马齐齐伏地,连那张将军……也活活吓破了胆,魂魄被勾走,当场瘫倒,再没醒来。”
“有人说,那骷髅神是木叶山的战魂,也有人说,是那位白衣青年以血祭之法,从古冢中唤醒的护灵。可不论真相如何——”
说书人收住声音,一字一句:
“从那日起,清源岭十里荒原寸草不生,百鬼夜游,连雀鸟都不敢飞过半步。东辰封岭,大辽封路。就问你一句:若不是惊天神变,两朝怎会齐齐失语?”
他这话一落,楼中鸦雀无声,唯有茶水轻响。
不一会儿,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这怎么跟前两天在关帝庙听到的版本不太一样?”
“怎么说?”
“那边的术士讲的巫族少主现世,也是在东辰边境遗址,看起来是一个地方啊!”
另一人反驳:“别听那些南边来的臭道士胡诌。咱们信先生的!我就觉得是木叶山上髑髅神显圣,这个说法靠谱!这位少主乃天命之人,是神明选中的护国骨,将为大辽开新局!”
话音刚落,旁边的老头敲了敲烟杆:“髑髅神?那个头顶人骨、出入穹庐的神?啧,几十年没听过这名号了,咋又冒出来了?”
“嘿,你落后了。”有人压低嗓音,“这些天,不知谁把史料翻了出来,说咱们大辽自古的拜日仪式,就在木叶山,而那里正是旧神显迹之地。听说已经有不少贵族,启程前往木叶山送祭礼去了……”
“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