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三儿带人冲出地下赌档的污浊空气,拐过街角,不到几分钟就摸到了后街。
他一眼就瞅见了蹲在麻将馆门口吞云吐雾的孙大炮,嘴角咧开一丝狞笑,大手一挥:“兄弟们,上!”
手下五人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出乎洛三儿预料,孙大炮抬眼看见他们气势汹汹地冲来,手里还拎着家伙,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而慢悠悠地站起身,把烟头往地上一碾,转身就钻进了身后的麻将馆。
“操!想跑?给老子进去揪出来!”洛三儿啐了一口,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全部涌进了麻将馆。
然而,下一刻,麻将馆里安静了,冲在最前面的洛三儿像被施了定身咒,猛地刹住脚步,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麻将馆里间,此刻竟黑压压站满了人!
粗粗一扫,不下二十条精壮汉子,个个眼神不善,手里攥着明晃晃的刀片和沉甸甸的铁管,如同铁桶般将小小的空间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而孙大炮,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里间一张凳子上,跷着二郎腿,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戏谑表情,看着门口如坠冰窟的洛三儿。
洛三儿带来的五个手下也懵了,刚才的凶悍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恐和茫然,挤在洛三儿身后,腿肚子直打哆嗦,手里的家伙也垂了下来。
“哟?这不是三爷吗?”孙大炮慢悠悠站起身,踱到面如死灰的洛三儿面前,视线扫过他身后那几个抖如筛糠的手下,嘴角的讥讽更浓了,“怎么着?三爷这是……带齐了人马家伙,特意来找兄弟我练练手?”
洛三儿脸皮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误……误会!大炮兄弟!我、我们就是……”
目光飞快地掠过旁边的麻将桌,急中生智,“就是手痒了,想找个清净地儿搓几圈麻将!对!就是打麻将!”
“打麻将?”孙大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三爷你那赌档里要啥有啥,扑克麻将样样不缺,犯得着跑这儿来?”
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转冷,“行!既然三爷想玩,兄弟我陪你!”
朝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手脚麻利地清出一张麻将桌,孙大炮大剌剌地坐下,又点了两个心腹汉子落座,最后才看向僵在原地的洛三儿,手指敲了敲桌面:“三爷,请吧?陪您玩两把?”
洛三儿额头冷汗涔涔,骑虎难下。
艰难地挪动灌了铅的两腿,在孙大炮对面的铁板凳坐下。
哗啦啦的洗牌声响起,洛三儿心乱如麻,摸牌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眼睛根本看不清牌面。
完犊子了!
妈的!
这下可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孙大炮却气定神闲,出牌如飞,没几圈——
“听!”
“糊了!”
“二八夹挂!”
“嘿嘿,”孙大炮把牌一推,笑眯眯地朝洛三儿摊开手,“不好意思了三爷,手气来了挡不住。盛惠,二百块。”
“二百?!”洛三儿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失声叫道,“大炮!呃……炮哥!咱们玩多大的?怎么这么多!”
他一个月在那破赌档连抠带摸也就三四百块,这一把就去了大半!
孙大炮一边哗啦哗啦洗着牌,一边皮笑肉不笑地瞥着他:“多吗?才二百而已。您可是大名鼎鼎的洛三爷,半截河响当当的人物,玩小了,那不是跌您的份儿吗?”
洛三儿脸都绿了,声音都带着哭腔,“炮哥,我……我身上真没揣那么多现钱!您看这样行不?我这就派人回去取……”
“回去取?”孙大炮冷笑一声,手上动作停了,“三爷这是……想回去搬救兵?”
“不不不!绝对没有!”洛三儿吓得连连摆手,汗如雨下,“炮哥明鉴!我真没带钱!对天发誓!”
“呵,无所谓。”孙大炮朝旁边努努嘴,“给三爷打张条子,回头直接送到半截河冯家大院,让芸姐过过目……”
“别——!!”洛三儿吓得魂飞魄散,惨嚎一声打断他,“炮哥!我错了!兄弟我错了!这事儿千万不能让芸姐知道啊!”
他已经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角落,再让杨芸知道他欠赌债,这最后一口饭也别想吃了!
看着洛三儿这副惊恐万状的模样,孙大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慢悠悠地把麻将推到一边,跷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三爷”,毫不客气的揶揄道:
“啧啧,真没想到啊。堂堂半截河洛三爷,芸姐跟前的大红人,如今……连二百块钱都掏不出来了?兄弟我听着都替你心酸呐!你这……混得也太惨了点吧?”
洛三儿心中苦涩,腰杆不自觉地佝偻下去,苦着脸道:“炮哥您就别臊我了……兄弟我现在……唉,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了……”
“哦?”孙大炮故作惊讶地挑眉,“就因为修车那会儿……手底下不干净,贪了那么点蝇头小利?芸姐不会真这么……薄情寡义吧?”
洛三儿心里猛一咯噔!
对方连他失宠的具体原因都一清二楚!
这绝不是偶然!
他被人盯上了,或者说,孙大炮就是冲着他来的!
都是出来混的,要是连这点都想不通,那可真是白活了!
想通这一点,洛三儿反而从最初的慌乱中稍微冷静下来。
江湖经验告诉他,对方必有图谋。
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炮哥,兄弟我要是哪里得罪了您,您划下道来,我洛三认栽!给您磕头赔罪都成!”
孙大炮摆摆手,脸上挤出一点假笑:“三爷这话可就见外了。当初我孙大炮走投无路,差点被人搞死,要不是托三爷您的福,在芸姐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哪有今天?这份恩情,兄弟我一直记在心里呢,从没敢忘!”
这话半真半假,当初因为引荐孙大炮一事,洛三儿确实被杨芸训斥得不轻……
“既然炮哥还念着这点情分,”洛三儿指了指满屋子虎视眈眈的打手,“那今天这场面……又是唱的哪一出?”
孙大炮眼神陡然阴鸷,声音也低沉下来:“明人不说暗话。三爷是聪明人,这里为什么摆这么大阵仗……您心里真没点数?有人放出风来要整我,我孙大炮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这……不过是自保而已!”
自保?
洛三儿心中冷笑。
孙大炮知道他洛三儿的地盘就在附近,故意大摇大摆地在后街晃悠,还暗中埋伏了这么多人,这分明就是张好了口袋等他往里钻!
但这话他不能说破,撕破脸皮只会更糟。
“三爷,”孙大炮突然正色道,“兄弟我实话实说,确实一直记着您的恩情,也想找机会报答。
前两天才听说您最近……好像也不太如意?
被芸姐……嗯,安排到这边来了?
那破赌档一个月能刮出几个油水?
三百?顶天四百撑死了吧?
三爷您……真甘心一辈子窝在那儿?”
一边说着,孙大炮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盒崭新的红色烟盒,随意地丢在油腻的麻将桌上。
洛三儿的瞳孔猛地一缩!
华子!
孙大炮这落魄户,什么时候抽上这档次的烟了?
再看他此刻的气定神闲,手下的人强马壮……洛三儿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家伙走了什么狗屎运,被杨芸赶走之后,竟然又翻身了?
而且看样子活得还挺滋润?
再看看他,曾经杨芸身边风风光光的洛三爷,被圈禁在那个破赌档,一个月抠抠嗖嗖还要避着人,才能弄个三百来块……
“炮哥!”洛三儿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和渴望,身体前倾,“您……是不是找到发财的新门路了?能不能……带带兄弟?”
“上道儿!”孙大炮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压低声音,吐出三个字,“换香头。”
刚刚还一脸期翼之色的洛三儿,听到这话,瞬间脸色煞白!
换香头?!
那不是要背叛杨芸,改换门庭吗?
都是混江湖的,谁不知道这是大忌!
他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可目光扫过周围那二十多双冰冷、带着威胁的眼睛,再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
犹豫片刻,洛三儿支支吾吾道,“炮……炮哥,那地下赌档毕竟是芸姐的产业……我要是……要是敢动歪心思,芸姐的手段……兄弟我这小命怕是要交代啊!”
孙大炮闻言,脸上露出极度不屑的嗤笑,“一间破赌档?三爷,您也太小看人了!那点蝇头小利,咱还真瞧不上眼!至于芸姐……呵!她算个屁!”
“啥?!
洛三儿瞬间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大炮。
放眼整个东华,谁敢说杨芸算个屁?
就凭孙大炮和他手下这二十来人?
别做梦了!
不对!
洛三儿的心脏狂跳起来,眼中精光闪烁,急切地追问:“炮哥……您……您现在拜的码头是……?”
这家伙肯定傍上了别的大靠山,甚至有可能是过江龙!
否则,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会放话,敢不把芸姐放在眼里!
孙大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右手食指,指了指脚下这间麻将馆的地面:“三爷知道这麻将馆……是谁的产业吗?”
洛三儿当然知道,脱口而出:“宋老头的,他儿子是小天厨的宋总……”
说到一半,猛然反应过来,“炮哥您现在跟的是……宋老五?”
继而直接摇头,“炮哥,听兄弟一句劝,宋老五……分量还不够!他还没资格跟芸姐掰腕子!今天这事儿是兄弟莽撞了,改天兄弟摆掉酒,给您赔罪!您看……”说着就想起身。
孙大炮他手里把玩着一张麻将牌,也没看洛三儿,悠悠说道,“三爷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些弟兄,的确是宋总派来的。不过嘛……宋总和我,其实……都是给另外一位爷跑腿的。”
另外一位爷?
洛三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重新坐稳,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炮哥说的是……?”
孙大炮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指向了南山方向,“南山滨河别墅,陆。”
“陆……轩少??!”洛三儿失声惊呼!
“怎么样?”孙大炮看着洛三儿那副惊骇又狂喜的表情,满意地抿嘴一笑,“那位爷的份量……够不够格让三爷您,换根香烧烧?”
“够!够!太够了!”洛三儿激动得语无伦次,脸上的恐惧和苦涩一扫而空,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双手紧张地搓着,“炮哥!您……您真是兄弟的再生父母!您看……能不能……给兄弟我引见引见?”
开玩笑!
轩少虽然不是混社会的,但人家老爹可是东华县长!
而且是担任了九年的老县长!
杨芸能量是大,但她敢和轩少掰手腕吗?
扯蛋!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这是至理!
孙大炮审视着对方,玩味的笑了笑,“引见?好说。不过嘛……
想进轩少的门槛,光靠一张嘴皮子可不行。
想攀附轩少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他老人家手下可不养吃干饭的闲人。
三爷您想过去……总得先交份像样的‘投名状’吧?”
“投名状?”洛三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行!炮哥您尽管吩咐!只要兄弟我能办到,绝不含糊!上刀山下油锅,兄弟我……跟定您和轩少了!”
他豁出去了!
与其在那个破赌档暗无天日的混下去,不如改换门庭搏个泼天富贵!
孙大炮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身体前倾,凑到洛三儿耳边,压低了声音。
洛三儿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决然,最终狠厉的点点头。
与此同时,在县城南边,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气派的滨河独栋别墅里,暖气开得很足。
小天厨的老板宋老五,此刻全然没有在自家地盘上的威风,微微躬着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侍立在宽敞奢华的客厅一侧,目光落在正中央那张宽大的进口真皮沙发上。
沙发上,慵懒地倚坐着一个年轻人。
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休闲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称得上英俊,但眉宇间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倨傲之色。
他手里随意地晃动着半杯琥珀色的洋酒,眼神淡漠地扫过落地窗外不远处的山松,仿佛眼前躬身的宋老五只是空气。
这位,正是东华县县长陆铭远的独生子——陆轩。